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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杨莲心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了起来!
尖锐的叫声划破漆黑的雨幕夜空,甚至比这被斩下手臂剜去双眼的残尸还要叫人毛骨悚然,没有被尸体吓的失态的凤钦却是被杨莲心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下子抓紧了段凌烟的手臂,凤念蓉更是吓得捂住耳朵整个人都贴在了段凌烟身后!
被段凌烟扶着才站稳的凤钦简直大怒,他一个转身瞪向杨莲心,怒声道,“叫什么叫!”
杨莲心从来是不敢和凤钦顶撞的那个,就算再如何舌灿莲花,对待凤钦也从来是有令必遵,然而凤钦怒喝之后,杨莲心的尖叫还未停止,她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双眸倏地红了,双拳握紧在身侧,整个人仅仅绷着只不停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有无边的恐惧在侵蚀着她,只有尖叫才能发泄出来似得。
她的尖叫将恐惧快速的传染给了其他人,凤念蓉吓得面色煞白,见段凌烟要扶着凤钦,转而便扑到了段锦衣身边去,她平日里是最守礼数之人,这会儿却也忘记了礼数紧紧的抱着段锦衣的胳膊,这一抱,才发现此刻的段锦衣也在发抖。
漆黑的雨夜,腥红的血水,惨不忍睹的尸体,这气氛这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吓人,所有人都在克制努力佯装,而杨莲心的叫声便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看到尸体的洛玉锵都吓的一把抱住了扶澜的腿,更莫说其他人就站在尸体不远处。
商玦下意识将朝夕往自己怀中一揽,朝夕一怔,想要挣扎出来,商玦却一把握住了腰身,刚才那一刹便是朝夕都被惊吓的眉心一跳,虽然如此她却不曾外露什么,而最叫她叹为观止的却是商玦,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会畏惧,可商玦适才竟然连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恐惧急速蔓延,凤钦的一声怒喝不仅没有让杨莲心镇定下来,她整个人却更为癫狂了,而她的双眸死死的盯着那尸体,叫着叫着忽然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抖如筛糠,至力竭之后缓缓的瘫倒在了地上,地上都是湿的,且因为湖水上涨,尸体都被泡在了水中,所有人都尽量站在高处不敢站在水里去,杨莲心瘫倒在地之后却忽然发疯一般的朝尸体爬过去,她口中还在尖叫着,可因为叫了太久嗓子都哑了,口中只能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她只看着那尸体,一步步的爬到了血水之中去,她身上的靛蓝衣裙贵胄无比,遇着了血水顿时变作了腥红腥红的黑,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尤其深色吓人,而她口中啊啊呀呀的叫着,一双眼却止不住的流下眼泪来,爬到了尸体边上,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住了尸体的脑袋。
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尸体的脸生前是什么模样,双眼被剜去,只剩下两个深深凹陷的血洞,那血洞占了整个脸的一小半,而其他本该皮肉完好的地方却都被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布满,杀人者仿佛带着无限的怨恨,血口纵横交叉,不管是多么高明的医术都无法复原这张脸,那几乎是一张没有一丝完好皮肉的脸,饶是孙昭这等见过各式各样死人的都有些不忍直视,可杨莲心却将那张脸碰在了手心,触手便是血污,杨莲心双手发颤,压在喉咙里的啊啊呀呀声忽然变作了悲怆的哭声,她整个人还发着抖,哭叫都无法阻止她坠入绝望的深渊。
“莲、莲心......莲心......”
所有人都被杨莲心吓呆了,从她开始往尸体爬的时候其他人都退开了几步,所有人都好似旁观者一般的看着她,半晌凤钦才唤了一声,他终于没有怒喝而是唤了她的名字,只因为她这悲怆绝望的哭声竟然让他心中动容......
这是怎么了?从恐惧的尖叫到绝望的哭?她为何又用这般姿态抱着那尸体?
所有人都对这可怖的尸体避之不及,她怎么会......
杨莲心的哭声太悲恸了,仿佛死的人是她世上最为珍惜疼爱之人,他觉得此刻的杨莲心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是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思绪至此,凤钦忽然也看到了白月因为被杨莲心吓到而丢在水里的手臂,侍卫们举着火把,凤钦也能看到那一截手臂之上缠着白纱,而他忽然就想到了,今天白日里,凤念芷的左手受了伤被带回去救治!
凤钦心头一梗,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当地。
“不!不会——”
杨莲心的哭声回荡在未央湖上,凄惨至极,悲伤至极,她甚至已经哭不出声音呀,哭和啊啊呀呀的声音搅在一起,好似母兽将死之时的悲鸣,所有人的恐惧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也是那莫名的疑惑,而随着凤钦的这一声轻忽,众人心底有什么念头即将冒出来!
就在这时,孙昭站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的站在那血水之中,整个人算是距离杨莲心最近,从头到尾,他是除却商玦之外没有被杨莲心吓到的第二个人,而对于杨莲心抱着尸体的行径,他更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杨莲心的会这样做。
“王上,若是没看错,死的人,当是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凤念芷!死的是十一公主凤念芷!
哪怕心中隐隐冒出了类似的念头,可终归没人把这张可怖的脸和凤念芷画上等号,更没有人能想得通好端端的凤念芷怎么会死在这里,而孙昭严正的声音响起,终究是打破迷雾让众人心中有了个明明白白的结果,死的人——是凤念芷。
接二连三的惊吓疑惑之后在听到这个结论众人心底的惊骇竟然来的慢了几分,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木然,脑袋里更是一片乱麻,凤念芷不是在澜汀殿养伤?杨莲心此前不是还说她已经睡着了?怎么会......怎么会以这般死状命丧于此?!
难怪杨莲心会那般歇斯底里会如此悲恸难当......
疑惑得了结果,可新的畏惧同样能让人背脊发凉,于美人死了,凤晔差点葬身火海,而凤念芷,并没有参加任何祭礼的凤念芷,却竟然以最惨烈的死状死在这里。
凤钦腿弯一软,整个人差点要晕厥过去......
“王上!王上,您不如先回去?”
段锦衣将凤钦扶着,王庆也上前来将他扶住,凤钦站也站不稳,后退两步靠在了湖边的太古石上才稳住自己,他喉头仿佛塞了一块硬铁,忽然之间失声一般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目光扫过杨莲心和凤念芷,终究是红了眼眶。
一日之间,死去的一个是他枕边人一个是他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春日宴,终究是以如此血腥惨烈的方式收尾,凤钦心底惨笑了两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接下来即便还有什么变故他只怕也不会觉的惊诧了,摇了摇头,凤钦再开口时语声发颤。
“派人......先将杨夫人送回去。”
杨莲心捧着凤念芷血糊糊的脸,哭的声音越来越压抑,知道了死的是凤念芷,再看着杨莲心这模样的时候众人心底不由的也生出几分哀恸,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来这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是谁,杨莲心却是第一时间认出来,此时此刻,谁都无法体会杨莲心身上的痛楚,早先离得远远的人不仅上前一步,可看着杨莲心的样子,却又实在鼓不起勇气上前。
幸而杨莲心的侍婢还跟着,玲珑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此刻知道死的人竟然是凤念芷更觉晴天霹雳,可她到底不及杨莲心来的悲伤,听到凤钦的话,鼓足了勇气到了杨莲心身边去,她倾身去扶杨莲心,可刚碰到杨莲心便见她受惊一般的一把抱住了凤念芷的尸体不放,她的脸贴在了凤念芷满是血口的脸上,眼泪还在流,哽咽的声音听的人又心碎又绝望,她动了动唇,似乎在念“芷儿”,可她嗓子早就喊坏了,支离破碎的声音分辨不出叫的是什么。
她先是呜咽的哭着,后来忽然声音大起来,可不过片刻便猛烈的咳嗽起来,离得近的玲珑只见几丝血沫从杨莲心口中溢出,顿时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跟着跪倒在血水里,双手去扶杨莲心,杨莲心却根本动也不动的抱着凤念芷不起来。
这一主一仆实在叫人心疼,凤钦挥了挥手,“去,将她弄回去。”
王庆心知这是要用手段了,失了女儿的确是痛,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莲心哭死在这里,王庆是在宫中侍候多年的人,身上自然也有功夫,他抬步走到杨莲心身后,抬手便敲在了杨莲心后颈之上,只见杨莲心身子猛地一僵,哭声也是一滞,下一刻人便缓缓的朝后倒去,人虽然倒了,她的手却仍然抱着凤念芷的尸体,玲珑一边哭一边去扒拉杨莲心的手,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哪里还知道害怕是什么,好容易将杨莲心的手扒拉下来,那边跟着凤钦的两个侍奴连忙上的前来,这才将杨莲心半扶半抱的架着走了。
杨莲心这般必定是没个好的,凤钦又看向一旁刚才才吐过的孙岑,孙岑脸色煞白,此刻面上一般是心悸畏怕一般是哀恸愁容,凤钦心知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四公子,便对她下令道,“今夜是去不了长秋宫了,你跟着去莲心那里照看着,母女二人总不能都出了事。”
此地出事,众人本都是因为商玦一言才跟过来,眼下无需多言便证明了并非白月伤人,而其他人也无需在此多留了,凤钦信任孙岑,才将杨莲心暂时交给了她,孙岑弯了弯身领命,也不多言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转身退下,凤钦直了直背脊,又看向段锦衣和凤念蓉,吩咐道,“蓉儿,你送王后回去,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这里交给孙大人。”
如此残忍血腥之事,本就不好让妇人和小辈亲见,凤钦此刻倒是有了几分慈心,说着又看向凤垣和凤煜,“你们也走吧,今日之事无需多想,且等明日再说。”
凤垣和凤煜犹豫一瞬,凤钦已没有再多的精力与他们多言,挥了挥手,满是疲惫,段锦衣这边叹了口气,“现在留下也无用,我们先走一步,莫要为你父王再添乱。”
这话一出,自然是该走的走了,他们四人行礼告退,凤钦便看向段凌烟,段凌烟抿了抿唇,“王上既然不去长秋宫了,便去妾身那长信宫坐坐,王上无需担心,妾身陪着您。”
段凌烟这么说话,便是不会先走的意思,凤钦犹豫一瞬未曾多言,又看向商玦和朝夕,商玦这会儿倒是不挡着朝夕的眼睛了,只让她面对着自己背对着尸体站着,商玦见凤钦看过来,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之人方才道,“既然是白月发现的,我便带着白月再留片刻,或许白月还能发现些其他的东西,廷尉大人以为呢?”
适才那被水冲走的断臂便是白月捡回来的,可见动物对这些的灵性的确远高于人类,孙昭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点点头也不推辞,“那就辛苦世子了。”
商玦微微颔首,拉着朝夕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一手执伞,这会儿执伞的手护着朝夕,偏就不让她去看那边的尸体,待走远了一步朝夕才抬眸看商玦,商玦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朝夕眼底闪过明灭的光,她是想留下的,而他果然懂她。
该走的都走了,凤钦又看了一眼凤念芷的尸体,尸体经过翻动,本来就腥红的血水颜色更是一浓,而凤念芷面上的伤口虽然是新的,却经过水泡过,此刻伤口外翻渗血,那张脸委实可怖到了极致,凤钦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咬牙道,“孙昭,给孤查。”
孙昭人已经在这里,虽然适才未得凤钦的诏令,却已经带入了自己廷尉的身份,这会儿再听到凤钦的命令,顿时点了点头,“微臣遵命,微臣必定全力以赴。”
说着话,孙昭已趴下身子再次勘探尸体,王庆和段凌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凤钦扶的更远了些,孙昭蹲在了尸体之前,往后一抬手,“拿火把来。”
身后侍卫当即拿来了火把,孙昭亲自打着火把,双眸专注的落在凤念芷的尸体上,一旁的侍卫都被吓得不轻,可从头到尾他那亲随却显得比侍卫们还要镇定些,这时候也拿过一只火把在旁侧和孙昭一起看,一边看一边还问,“大人,可要传令史入宫?”
孙昭摇了摇头,“不用,致命伤可见。”
亲随点了点头,似乎害怕打扰孙昭,便站起身来只将火把支在凤念芷上方,凤念芷周身被照的一片光亮,孙昭先是看,随后又用手在凤念芷身上检查了一番,而后便站起身来仔细的看这周围又和异样,绕着那巨大的太古石转了一圈,孙昭又沿着湖岸走向了廊桥,在廊桥之下转了一圈,又沿着湖岸往回走了一截,整个搜寻了一遍,孙昭回到了太古石之前来,他蹲下身来,也不知在看什么看的出神,随后便朝凤钦这边走过来。
“王上,已初步有定论了。”
凤钦转过身来,眸子还是微红,“你说。”
孙昭定了定神,“十一公主早前是在澜汀殿歇着的,微臣猜测公主是自己跑出来,这身宫裙只怕也是她自己换的,她多半是为了寻什么人,又或者是跟着什么人来这里,并且,她当时应该在这里见到了人,为了躲避或者偷看才站在了太古石之后。”
凤钦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孙昭眼神一正,“其一,公主出事半个时辰不到,血还未凝固,而她的衣衫齐整,并未有任何的打斗挣扎痕迹,重要的是她脚上的丝履,乃是公主穿的云绣履而非布履,鞋子乃是新的,磨损极小,大抵是今日刚换上的走了没多远的路,其二,那太古石之后的淤泥之中有两个深深的完整的脚印,且脚印的方向朝着廊桥,只有一个人久站才会留下那般深的脚印,而从太古石的位置来看,那么站着也只能看到廊桥的方向,公主好端端不可能躲到太古石之后去,唯一的解释,她躲在那里是为了偷看或者偷听什么人,后来被发现,因为凶手功力太高,公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制住,太古石上的血迹大半被冲掉,这样缝隙凹槽里面还可见血迹,那血迹成喷射状,公主是被人生擒下手的。”
“此为事发之前微臣的推测,稍后只需派人去澜汀殿查看一番便能知道公主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此外,也是最重要的,公主乃是被他人谋害,且出手之人武功高强功力深厚,不仅如此,此人手中还有一把利器,此利器多半为剑,且还是极其锋利之剑,公主面上的伤口虽然深开口却极小,不管是剜去双眼还是斩断臂膀都十分利落,特别是其肩骨的断口处平滑如一,足见出手之人功力之深,而功力再深之人没有一把好剑也是做不到这般的。”
孙昭在这边严肃禀告,朝夕和商玦闻言却同时皱眉。
功力深厚,且还有一把好剑在手,并且是同样凶残的杀人方式......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在淮阴侯府之时的几桩命案。
不管是秀娘还是洛灵修,二人之死不仅诡异且血腥,更重要的是,杀他们的人也要同时具备高深的功力和极其锋利的利器才可,且这利器十之八九可以断定是剑,淮阴距离巴陵千里之遥,且时间又过了这么久,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想到杀洛灵修的人极有可能是朝暮,朝夕的眉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一攥,朝暮回来了?
如果是朝暮,好端端的朝暮为何要杀凤念芷呢?
正想着,孙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断臂挖眼都不足以致命,公主乃是失血过多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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