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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旁立着一队头戴冬帽,胸绣禽兽的文武官员,一个该是八品小文官将眼前这番场景尽收眼底,眉头紧锁,脸上浮着浓浓的忧色。
这个五六十岁的小文官低叹道:“这些人都是信了朝廷的话,出关来垦殖求活的,这般处置……只怕人心不服,要出事端的。”
别看此人位卑,可一开口,其他文武官员都支起了耳朵。
听得他语带不忍,另一个文官道:“造事的当场格杀!还能有什么事端?”
另一个武官附和道:“大人说得对!这些个汉人贱民,就该杀得血流成河,如今还留他们性命,已经很仁慈了。”
老文官摇头叹道:“何至于此,何至此……”
前一个文官嗯咳嗯咳道:“这是太后谕旨,太后在替我们满人备着后路,怎么就你还装着悲天悯人的女儿心气呢?”
老文官沉声辩道:“我这哪是女儿心气,我是为太后和皇上着急,为我大清着急!盛京已是我大清最后一隅容身之地,行事怎还如此孟浪?”
他人语带讽刺地道:“鄂泰,你可不是鄂尔泰,就是个小小屯主,怎么还是开口就为大清计呢?连那苏图大人都没你这般胸襟呢。”
老文官一愣,再摇头苦笑,是啊,他现在只是鄂泰,可不是以前的鄂尔泰了。
十多年前,雍正“驾崩”。光绪“维新”失败,乾隆被圣道扶持上台,南北双方签立和平协定,其中一项协议就是将田文镜、鄂尔泰两人下狱治罪。
田文镜气高气傲。受不得这般遭遇,在狱中呆了两年就一命呜呼。而鄂尔泰心志如铁,硬是熬了七八年,熬到南面对他再无兴趣,茹喜才偷偷把他放了出来。
茹喜倒不是对他另眼相看,纯粹是基于常识,敌人憎恨的。就该是自家热爱的,只是一时不好把他放在台面上,就让他改了名字,再丢到盛京,当一个小小屯主,管着若干流遣罪囚以及几处皇庄。
眼前这番情形是盛京将军那苏图在奉天所行的新政,那苏图奉太后谕旨,清理奉天民户。重新清田造册编保。
自去年开始,大清开关禁,允许汉人去关外垦殖。但这项待遇是有条件的。民户必须去官府买出关的关引,而且户籍还得改为“汉军绿旗”。不少民户不是没钱买关引,就是不愿改户籍,径直偷出关外,自顾自地屯垦。
十来天前,朝堂一纸谕令发到盛京,要那苏图清理这些汉人。谕令倒是说得宽和,只要补缴引银,再入旗籍就不予追究,可那苏图怎么会轻易放过?石头都能榨出油来。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于是近万汉人就被捉拿起来,等同逃奴处置。
鄂尔泰也明白太后的用意,这是在铺垫后路了。将盛京汉人梳理一番,以便后续事宜。而那苏图的打算他也理解,既然要梳理,就如剐血肉一般狠狠下力。将任何隐患扼杀于萌芽之时。
他担心的却是,愿望和打算都是好的,用来兑现愿望和打算的手段却有问题。乾隆时期,太后还是太妃时,其实就在盛京下力气了。当时重点是在军事一面,建了锦州、海城、辽阳和沙岭四个大营,移建或新练了两万多火器军。
可不管是移建还是新练,兵员都来自满州八旗,而满州八旗子弟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鄂尔泰出狱时在京城所见,令他瞠目结舌。京城三大营根本已是鸦片营,鸦片馆就开在营门外。营中不仅缺额严重,存额里真正是兵的也只有一半,另一半竟然是旗兵雇的“枪仆”,旗兵嫌背着枪累……
加之无人愿离开这花花世界,去关外盛京那苦寒之地,盛京四大营的火枪兵,大半都是“汉军绿旗”。
太后也知情弊,为确保四大营的战力,这几年逐步淘换出汉人,换成来自吉林和黑龙江的新满州诸族兵,也就是以前所谓的“野女真”。这些人倒算彪悍敢战,可不服教化,跋扈异常,频频造出奸淫掳掠之事,危害地方的本事更不小。
此时那苏图用这些兵来梳理汉人,鄂尔泰很担心惹出祸患。
怕什么来什么,忧心刚起,就见队伍中一片喧嚣,隐隐听到“横竖一死!宁可站着死!”
无形的涟漪在人群中荡开,张张麻木面容上涌出生气。敢于偷出关外垦殖的人自有一分胆气,有人带头,气势顿时就不同了。
眼见兵丁被一个个扑倒,十数人压住一个人,脚踢膝砸肘击甚至嘴咬,现场顿时乱作一锅沸油,零星的枪声不仅没有压住乱子,反而像水滴入锅,让油星爆得更高。
“快逃啊!”
“救命啊!”
官员们惊得抱头鼠窜,鄂尔泰咬牙暗骂这帮废物。眼见一个管队军官策马而过,却是奔着城外方向,显是也只想保命,鄂尔泰豪气猛生,捞住那军官的衣角,一把就扯下了马。
鄂尔泰翻身上马,在那军官的怒骂声中,纵马狂奔入城,直驱将军衙门。
“鄂中堂,乱民肯定入城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自鄂尔泰这听到噩耗,那苏图也慌得一跳而起,就要招呼人护着他逃走,却被鄂尔泰拉住。跟鄂尔泰那双沉冷眼睛对上,那苏图也顾不得身份差别,一把抱住鄂尔泰的腿喊开了。他是知道鄂尔泰身份的,更清楚这是个连南蛮都要头痛的狠人。
“慌什么!那帮乱民手无寸铁,城中巡丁差役和护兵足足两三千,全调来这里,难道还护不住将军?”
鄂尔泰真恨不得把这家伙一脚踹开,太后遣来照应后路的就是这等人物!?
那苏图机械地点着头:“是是,我马上安排……”
鄂尔泰又道:“这只是小事!怕的是乱民四散而逃,鼓噪其他人反乱!”
那苏图又哆嗦了:“鄂中堂救我!”
他跪地哭喊道:“鄂中堂……救救我大清!太后刚传来消息,说圣道快要动手了,我们得为大清保住最后一块容身之地!”
前一句鄂尔泰根本没理会,后一句才让他心神一震。
圣道要出手了!?
鄂尔泰心中凄然,果然啊,胡虏无百年运,这谶语真是要应验了。
那苏图大概就是被这消息慌了手脚,做事才这般慌乱,以至出了篓子吧。
鄂尔泰咬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的乱子好解决,可后面怎么办?
南蛮可渡海而来,长驱直入,东面又是心怀叵测,异心昭昭的年羹尧,这块容身之地真能守住?
只论军事的话,绝不可能守住……
交代那苏图赶紧调度兵马,鄂尔泰在将军衙门后堂里负手踱步,紧张思索着。
问题要归结为能不能保住大清,不,甚至要不要大清都是其次,问题的实质是,能不能保住满人。而这个问题,光算军事帐肯定是绝望的,只能算政治帐。而算政治帐的话,水越浑越好摸鱼,那么……
鄂尔泰猛然停步,目视南方,若有所悟。
千里之外的南方,山东济南府,巡抚衙门里,刘统勋在师爷面前转了许久,才压着嗓子道:“慈淳要我抓一个人,你觉得这是试探呢,还是……试探呢?”
师爷问:“谁?”
刘统勋道:“徐州都统白道隆!”(未完待续)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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