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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知了内情,会不会挥起铁骨朵,直接给按勾头上来一下?”

书房里,王冲一番交代后,王伦率先开口,腔调一如既往,就是个汴梁痞子。

王世义和吴近微微皱眉,王冲是早就习惯了,老实说,没有他的纵容,王伦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本性毕露,而且私底下把宗泽称呼为“老头”的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严厉,尽职,公事上无一丝私心,加之事务上的老辣之能,对宗泽这位上司的种种印象叠加起来,就汇总为“老头”这个昵称。

要命的是,近半年共事里,王冲所领的边事司泸州房四人团队,对宗泽隐瞒了太多事情,现在大事将举,王冲必须跟宗泽摊牌,王伦的话不全是笑话。

王冲也有些忐忑:“这个弯不好拐啊……”

王世义道:“要不要从安抚司那边入手,让秀山跟孙安抚说说,给老头……嗯咳!宗按判一些擎肘?”

王冲摇头,此时宇文柏和鲜于萌等人已经回了海棠渡主持海棠书院,范小石忙着建藏书楼,管理兴文寨的实际工作丢给了安抚司勾当公事,同知兴文寨的唐玮。不管是宇文鲜于、范小石还是唐玮,他都没拉进边事司里,原因是不想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王黼这条路前途未卜,他不能让海棠社那些要以科举出仕的士子们受到边事司所牵扯的党争格局影响。既然不让他们沾边事司,索性就彻底一些。

王冲定下心神道:“是巴掌还是骨朵,总得挨上一记,反正也是我挨,你们就别担心了,照我的话去做就好,接下来就是大干一番的时候。”

吴近小心翼翼地道:“按判是进士,按勾所谋,会不会触了他的忌讳?”

来蜀地大半年,吴近过得很充实,原本他还作好了在荒蛮之地打拼的心理准备,置身兴文寨,却觉如世外桃源。

好吃好喝,还住得舒心,职事也很合他的意,就是教授夷人弓弩战阵之术。最初是本地僰人,因差使办得不错,宗泽也很满意,很快就得了边事司准备差使,泸州房蕃部弓手同提点公事的职位,还没叙功就转了一官。

在本地训练僰人土兵只是开始,之后是思州黔州夷人,接着跟随王冲接连去了溱州、纯州、滋州、南平军,再到播州、遵义军和矩州,以大宋禁军教头的身份,校阅夷人土兵。那些土兵跟内地州县土兵可不同,是顶着某某州刺史、检校某部尚书、这使那使身份的夷酋的手下精兵。

跟着王冲在上述夷地所办的事,跟宗泽的交代有些不同。宗泽只是委王冲巡视各地政风人情,王冲却借着他所兼的泸州缘边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及边事司泸州蕃部弓手提点公事两职,在各地大搞土兵校阅,甚至还要夷酋整理土兵名籍。怎么拉拢说服各地夷酋,是王冲和王伦的事,尤其是王伦在起作用,而吴近所担之责,就是清点人手装备和训练情况,看这些土兵到底堪不堪战。

吴近在禁军供职时,也曾跟随官员办过土兵义勇乃至保甲教阅事务,看王冲这动作,分明是在筹划土兵上番,也就是定期集结土兵训练乃至作战,这明显与宗泽的交代,乃至与朝廷的惯例不合,让他很是忐忑。

不过边事司所办事务在本朝就没前例,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如王冲所说的一句话:“摸着石头过河”。加之他是王冲带出来的人,除非王冲要造反,否则他只能跟着王冲一条路走到黑。现在他担心的是王冲跟宗泽两人起了冲突,对后事不利。

他这话出口,王冲却笑笑,笃定地摆手道:“老头是进士没错,可他心中的杀伐之气,却不弱于任何一个武人。”

又是这副脸色,似乎对宗泽的心胸脾性了如指掌,吴近跟王世义和王伦默契地交换着眼色,将心中那丝怪怪的感觉压下去。王冲对自家老子,都不如对宗泽那般恭敬服帖,真是奇了怪了。

既然王冲心计已定,他们身为下属也不好再多嘴,与王冲再对过细节后便散去,王伦却被留了下来。

“等会去僰王楼不准召曲娘,免得宗衙内被老头数落。”

宗颖还在僰王楼苦侯王伦带去福利,却不知已被王冲抹掉,王伦无奈地嘿嘿一笑。

“这些日子,你办事还算不错,可若是因此事被老头恨上,就得不偿失了。本性不仅要用对地方,更要有节制,要始终挂着一根弦。”

王冲对着大他好几岁的王伦淳淳教导,王伦也只能束手恭立,连连称是。王冲其实也不愿摆出这副作派,不过王伦这个人,不时时敲打,还真是个麻烦。

这家伙很有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搞活气氛的本事,王冲是自叹不如。王伦就像一摊浆糊,走到那里,都能粘到哪里。他在大半年里,能让一圈夷人头领服他号令,靠朝廷大义和边事司的职位名分还是其次,王伦所起的作用更重要。

但这不意味着王伦就有外交之才,真要把这家伙弄到台面上,只会坏事。王伦只擅长义气相结,也就是江湖路数,而外交所需的长袖善舞,还得会作面上功夫,这一点就不是只粗通文墨的王伦所能办到的。

王伦还有一点让王冲颇为头痛,就是好色,在汴梁时就是青楼常客,到了这里,更是鱼入大海,自由自在。不过半年功夫,兴文寨里就有了十来个相好,僰女汉女都有,外出时每到一地,都要拈花惹草。

好在这家伙很有眼色,在王冲家眷,也就是那几个丫头面前,毕恭毕敬,目不斜视。也就是初来时不知窦罗枝身份,跑到人家院子外吹笛子,挨了一盆冷水,再遭了一群僰人铺丁的暴打,才知那也是株不能招惹的鲜花。

“还有,明天就要上路,今晚别想着再折腾,坏了事,仔细你的皮。”

王冲再训了一句,王伦拧着眉头,哀怨地应了下来。

不准王伦折腾,王冲自己却要折腾,跟初尝禁果,兴致盎然的银月再来了番盘肠大战,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骑着马,由一队僰兵护卫去了蔺州。日上三竿时出发,到时已是下午日偏,大约四五点钟。

蔺州就是之前的归来州,旁甘献州之后,这里就设衙治事,但实际只把以前旁甘的驿馆一半改作朝廷驿站,一半改作州衙。蔺州虽已是朝廷直领,却因绝大多数住民都是夷民,就跟兴文寨一样,是免赋之地,宗泽这个知州也没多少事,主要还是忙边事司那一摊。

“兴文寨设驿之事,学士已允了,朝廷不日会批下来,古宋设驿,却还有争论,学士也不好一步到位。”

见了王冲,宗泽也没打什么招呼,直接谈起了公事。

王冲抱怨道:“从兴文寨到蔺州足有一百二十里!路又难走,就算是骑马急赶,一大早出发,也要三四个时辰才到,跟兴文寨一样设个步驿不行?”

兴文寨到蔺州之间,还有个古宋州,唐时所设,五代时就废了,就剩些夷人村落,其实就是后世的叙永县,正好夹在兴文寨到蔺州的中间。

眼下蔺州到兴文寨的商路渐渐繁盛,但商贩不可能像王冲这样策马急赶,日行百里,只能在古宋那一带过夜,也渐渐将周边村落集聚起来,有了城镇雏形。

王冲所献西南策里,就提到过“通路”,但不是修路,而是建驿站,像内地一样,拉起一条条驿站线路,将朝廷管制渗透下去。而建驿站的通行惯例是一日行程建一站,这个行程是按步程算,从三五十里到七八十里不等。

兴文寨和蔺州已归朝廷治下,设立驿站顺理成章,但终究是偏远之地,朝廷自不愿按内地规制设驿,多一个驿站就意味着多花钱,兴文寨和蔺州是无赋之地,这钱的出处就有得争了。王黼可以推着朝廷,按惯例将两个驿站的钱压在泸州身上,再多一个,泸州地方就有推脱的理由,眼下王黼借边事司大肆侵权,自不愿无谓树敌。

宗泽翻翻眼哼道:“此事何必非要找朝廷?兴文寨自建不就好了?”

王冲苦笑道:“按判,且不说这与咱们边事司纳夷为华之策不合,就说兴文寨再伸手,不是让转运司更眼热么?惹来他们非要设榷场镇市,那就麻烦了。”

宗泽朝他笑笑:“别说转运司,户部都在伸手,王学士传来消息,蔡太师门下正在朝中鼓噪,说熙宁时辟南平军和溱州,就入赋三万五千石,丝锦一万六千两,今日朝廷举数万大军,耗千万钱粮,讨平晏州,却无一文赋入,不合道理。”

王冲也翻眼哼道:“熙宁时朝廷是借播州夷灭了李光吉、梁承秀、王袞还有木斗等反贼,乱夷之地再无大族,朝廷当然能尽收其地。平晏州僰乱,靠的却是本地僰人,哪能同理而论?就算要收赋,也得等朝廷政令通畅,人心归服后再说,岂可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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