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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人大清早就跑来找自己,卫央心中大略明了所为何来,轻笑道:“几位大哥的财路,小弟自是不能断送的,只是……”
于康达忙道:“兄弟只管放心,那百匹战马,我做个主送给兄弟作见面礼,也不值当几个大钱。只要兄弟面子上不教咱们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堪,便是买卖所得钱财,每有一批,便送兄弟五贯,如何?”
卫央心道果然,这轻兵营都是提着脑袋换赏钱的,也都自知活不成的人,每有所获,必然给家眷一大半,所余一些自用。只是毕竟这里是轻兵营,寻常士卒恐怕难以出门,因此这于康达伙同势大的一批老卒作中人掮客从中赚取中人费用,那赊租新兵的战马自然也属货物。
当下笑道:“于大哥爽快,小弟哪能不知好歹。只是这规矩须坏不得,如若坏了规矩,倘若日后小弟手头有些好物事,有人请于大哥从中做个人情,小弟再是不舍那也得白送。赊租战马的钱,只请于大哥从中做下人情,缓些时日送上便好。这中掮的钱,小弟生受不得。”
昨夜里那三十余老卒前来施威风,于康达等人能没从中怂恿?他这些人平生哪里见过卫央闪电霹雳般轻松放翻三十余人的手段,心中自然惴惴不安,夜里商议了一下,情知以这卫央心智,早晚得知此中龌龊,因此大清早舍着肉痛来破财免灾。
如今卫央不愿受他们钱财,于康达不知是真是假,又再三加价到了八贯,见卫央着实不肯消受这才作罢。但他们都是人精,瞧得出来卫央是要以这赊租战马的钱初步掌握甲队乙队,死活不肯收那百匹劣马总计十五贯的大钱。
卫央正推拒,那程初端不满道:“卫兄弟,你一身的本领,咱们巴结那也是应该的,也算祝贺你荣任甲队乙队队正的礼当,你这样推辞,莫非瞧不起咱们这些人么?倘若你不肯生受,咱们只好在轻兵营里宣称你卫兄弟为人实在义气,将甲队乙队的坐骑赊租钱包揽了过去,那些狗崽子们恐怕又要花费你许多力气规整了。”
卫央只好收下这厚礼,再三感谢道:“既然程大哥把话说到这地步,小弟再推拒就显得有些没义气了。那我就多谢众位大哥,待回头,定要请几位大哥赏脸,也请赊租战马的大哥同去,小弟做东,咱们喝一顿酒,如何?”
于康达笑道:“这才是好兄弟,你放心,自管有你的事务就去忙,这些狗崽子实在不成器,不听兄弟你的管教,那就是让咱们兄弟不高兴,以兄弟你的本领操训他们实在屈才的很,这轻兵营里好歹咱们也算地头蛇,叫几个没事的兄弟过来帮衬就好。”
程初端向于康达使了个眼色,又暗暗指了下生死不知的小徐,于康达话锋一转道:“另外还有两件事,一件是军头请兄弟你去一趟,想必你也要去找他。另一件事,那可事关重大的很,兄弟,你要去找医师来给这小兄弟瞧伤,方圆百里也只有小镇上的年医师有这手段了。作哥哥的求你处就在这里。”
卫央奇怪道:“怎地竟要于大哥说出求这样的话来?你只管说,小弟担着就是了。”
程初端道:“是这么的,这年医师颇是古怪,咱们平时多有求他的时候,不少见这人有形迹可疑的地方,军头说过这人许是达官贵人甚至王府皇宫里偷跑出来的,卫兄弟你为人仔细周密的很,一旦看出这人端地,可千万不能讲出去。”
同来的也道:“正是,咱们贱命一条,好歹战场上打了几番滚,这贼老天也不收了去,自己顾惜的很。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七灾八难?倘若叫破这年医师的来历,无论教官府捉去或是逃走,往后咱们兄弟寻谁瞧病去?你说是不是?”
卫央恍然,笑道:“这年医师既非小弟仇人,又不曾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更干系着咱们的小命,有这人在左近,兴许咱们还能多活个十年八年,小弟何必枉做恶人,断送自己的性命?各位大哥只管放心,但凡这年医师并不要小弟的命,小弟也不去招惹他。”
于康达把手一拍,塞过来两贯大钱:“果然是好兄弟,说话也比咱们这些人在理——兄弟你不必推辞,这不是咱们凑的钱,这位小兄弟重伤,那也有监看老卒的过失,这两贯钱兄弟拿着请那年医师,却是赔偿这小兄弟的,不干兄弟的事情。”
说罢站起身告辞,走到门外又转回身来,笑容可掬一个个都道:“卫兄弟留步,记得快去见军头老爹,咱们找人操训那些狗崽子去,定会不折不扣地教他们领完卫兄弟的罚。”
这群老兵油子,要不是人在屋檐下,卫央是真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这是一群活死人,面子上笑出一团花,心里的恶毒腌臜不知积攒了多少,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个不慎那便是死也不瞑目的事情。
带上直刀出门一看,被自己卸掉腮帮子的那滚刀肉半死不活挂在军舍外头木桩子上,耷拉着脑袋半晌喘出一口气,又呼入一口气。
这还没熬够,卫央举步牵过白马正要走,两个老卒奔了过来,远远拱手笑道:“卫兄弟,咱们听说你要出门去,营里贼偷儿可不少,舍中没个照看的不行,这是自告奋勇来了。”
卫央稍稍一想也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大哥了,回头出去喝酒,两位大哥可得赏脸才行。”
那两个笑道:“也是为卫兄弟的酒来的。”又看看那半死不活还玩滚刀肉的无赖,一个哼道,“这人也教给咱们,这样的货色,时常都能见到几个,对付这样的人,没得辱没了兄弟的手。”
走不几步,那两个老卒脱掉外衫拎了冷水,兜头往那人头上浇下,谩骂不绝。
到了军头舍里,孙四海今日还没喝酒,意识清醒的很,正捏着一份官文在看,见卫央进来,指了指前头低矮的座椅:“你坐,正要找你。今日要出营去么?”
卫央忙站起来,得到孙四海压手示意之后才又坐下,道:“是,那个小徐实在伤情重的很,虽然骨头并未破碎,却已经挤压到了内腑,需要请医师来瞧瞧。”
孙四海不以为意:“那是你的事情,我叫你来,只为两件事。其一,于康达程初端等人推举你为寅火率甲字百百将,我已准了,行文已送大都护府处待准,三五日才会下来。这三五日里,你便是甲字百假百将,相信你也瞧明白了,这轻兵营不比别处,尽你的手段,我只要战时甲字百能上阵杀敌,你知了么?”
卫央本想婉拒,他是来混日子的,当个队正都已经很排斥了,这当百将怎么能行?可这孙四海根本是通知自己的样子,不容拒绝,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百将是跑不了的,大都护府专门办理这类事情是七品甚至八品的功曹从事一类小官,根本没机会将小小的百将申请情况一件件都向大都护禀报,这也就是说这道程序是很快就会下来的。
孙四海盯了卫央片刻,又道:“再一个事关你出门,你要记着,咱们轻兵营出门去的人,寻常军卒不敢招惹,明知自这里出来的都是活死人。但明知咱么是轻兵营军卒还会寻衅的,那便是无畏咱们的少许人,这些麻烦,不要招惹回这里来,可记着了么?”
卫央心道,我是去请医师,又不是出去晃悠,哪会那么巧就碰见寻衅滋事的人?
也便应了下来,孙四海取了通行令牌丢给卫央,自座椅上起来,又从军案下拽出一件皮甲:“既然是百将,那就该有百将的样子,这是通用的百将皮甲,你先将就着用上。往后获得了铁甲再换下也不迟,这是军中的规矩,不可荒废了。”
捡起一看,果然是百将皮甲。这百将往上便是率正,已有校尉职衔,因此百将素有兵头将尾的美誉,多是百战老卒或者骁勇猛士担任,胸前无缨结,可穿铠甲,臂上以红黑相间的铁牌作为标志。
“虽是轻兵营,但也是军营,出入不可荒废军容,你去找个地方换上,自便去了。”孙四海到处找,看样子是在找酒瓮,随手将没事了的卫央打发了出去。
转在僻静处披上皮甲系好绦带,卫央有点不习惯,但忌惮这孙四海为人,只好勉强忍着,将直刀挂在腰间,上马一溜烟出了门直奔往东而去。
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这个孙四海,这人的古怪,绝对比于康达那些人的古怪要强烈的多。于康达称呼他为老爹,显然对这个军头是很尊敬的,可一个受人尊敬的军头,又怎么会有刻薄的名声传在外面?另外,据周泰说孙四海是从长安禁军中发配下来的,十数年来一直雷打不动地呆在轻兵营军头的位置上,这说明他离开禁军并不真的只是因为违反了军规冲撞了圣驾,那么,一个在轻兵营当了十数年军头的原禁军锐士,是谁在盯着他不放?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而是让他一直这么不死不活地活着?或者说,这个人能在轻兵营军头这个充满危险的位置上屹立不倒,还有更多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些问题卫央不希望知道,但一天没离开轻兵营,他就必须想办法知道这些为什么。没有人会安心地待在充满诡异的地方,更没有人会相信身处诡异之地是安全的。不知道周围环境里有哪些不安全因素,这比知道了危险却没能力排除更危险,稀里糊涂的死去,这不是卫央能接受的结局。
不是他太敏感,轻兵营本来就是个充满死亡和诡异的地方,他只是想活着。
一路想着,很快到了小镇,镇里很安静,偶有鸡犬交鸣,虽已进了秋季,日头依旧毒辣的很,挑起窗棂的小买卖人家里,人们懒洋洋地靠着窗台慵懒地往白光光的路上看,于是显得更无聊。
拨马走了一个来回,这里唯有一家平康医馆,卫央跳下马,顺便还脑补了一下知识,官方开的医院这时候叫医署,比如说太医署,也称太医院,而私人开的才叫馆。他很为自己的知识渊博而自豪,得意吹了一下口哨,却闻到从医馆紧闭的门缝里传出的混合着肉菜和白面的香味。
“该不会正赶上人家吃饭吧?”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当是辰巳交结的时刻,心想打扰人家吃饭也不好,于是坐在门口准备等一下,转眼看到医馆旁边的拴马木桩上竟拴着两匹高头大马,这骏马可不是他的小白龙可比的,堪堪与柴荣那坐骑相当,比呼延赞的乌云盖雪宝马次一点。
一匹青白相间青骢马,一匹额有满月遍体通黄的黄骠,茶碗似的蹄,尖刀般双耳,悠悠然踢踏着各自四蹄闲散迈步,那两匹夯货竟轻蔑似地瞄了白马一眼,不约而同打出响鼻掉转过身子去。
卫央大怒,拍拍白马的脸道:“兄弟,你不用灰心,这俩货丑地那么拉仇恨,哪能跟你比?你瞧瞧,你这通体雪白,一看就是纯种的白马王子。这俩算嘛玩意?你青白相间就算了,大不了算是杂交成功,可那货脑袋上顶个月牙算毛?人包青天有月牙是包大人,它长个月牙算黄青天吗?你放心,你绝对比他们帅多了。”
这张嘴还真能拉仇恨,那两匹骏马都受不了,距离那么远尥起了蹶子,一个劲在那扑腾。
卫央耳朵灵敏,听到医馆里门背后有人没忍住嗤一下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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