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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来人自我介绍,沈荣华真想不到眼前这个清丽温润、衣饰得体、举止优雅的贵妇竟然是王统领的妻子胡氏。王统领身材高大威猛,脸色很黑,一站就象半截子黑铁塔。那神情又象是他爹被仇家残杀一样,阴冷森然,让人一看就犯怵。胡氏的神情相貌和他恰恰相反,两人成亲快二十年了,却一点夫妻相都没有。
在沈荣华的想像中,胡氏模样应该跟沈老太太类似,跟冯白玥的继母是一类人,行事风格、心性手段也跟她们类似,要不怎么能和王统领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呢?今日一见,沈荣华都快被自己蠢哭了,活了两世怎么还那么想当然呢?
她昨天被关入顺天府的大牢,除了水姨娘,连林楠和白泷玛都没露面,胡氏却来了。胡氏来干什么?这成了沈荣华一边观察胡氏一边思虑的主要问题。
来跟她和解?沈荣华想到这种可能,又差点被自己蠢哭了。她和胡氏素不相识,又有严重的利益冲突,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化解干戈的可能了。
来试探她?这倒有可能,不过,凭她对胡氏和沈贤妃的了解,这事不该胡氏自己出马才对。或者来跟她摊牌、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较量?单看胡氏的外表,似乎不是那种在明面上决斗的风格,胡氏应该是擅长玩阴谋的人。
想不出来,干脆不多想,不如省省脑子。沈荣华琢磨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了谱儿,不管胡氏来干什么,她都想好了一番说辞应酬。而且,她决不先开口,更不会发怒,不管胡氏的来意是什么,她都要沉住气。在聪明人面前不能做到更聪明,那装傻总行吧!反正她年纪不大,就暂时充当一个口无遮拦的傻姑娘好了。
胡氏见沈荣华注视她,眼底满含探究,她笑得欲发温和雅致,就象开在暮春清晨里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在她看来,沈荣华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那盯着人看的眼神有点儿呆,那毫不掩饰自己心境的举止显得很幼稚。
就这么一个青涩的女孩儿能有多深的心计?能有多高的手段?居然能把沈家和杜家折腾得那般惨淡,还收拾了林家,斗败了心机深沉的杜氏,沈贤妃及其儿女被贬也与她脱不开干系,保国公世子夫人将要常居家庙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沈荣华自身厉害?或者她的帮手厉害?两个问题摆在心间,胡氏毫不犹豫就倾向于后者了。与其相信外界的传言,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耳闻为虚,眼见为识。沈荣华的帮手厉害不可怕,只要她倒了,再强大的帮手也如同猢狲。
当然,胡氏无论如何也不到沈荣华纯净的外表下是一颗饱经两世沧桑的心。
“你为什么总看着我?看你那明净的眼神,可怜见儿的。”胡氏笑得随意了几分,她问出这句话,就在想若沈荣华恭维她、辱骂她,或对她嗤之以鼻,她该怎么答复。亦或是沈荣华问她万智一家的事,试探追问、求她通融,她该怎么应对。不能在一个比她女儿还小的女孩面前失了身份,这才是主要的。
沈荣华很不好意思,干笑几声,问:“我说什么都行吗?”
“行呀!你说。”胡氏挑了挑眼角,笑容满面,神色却很冷淡。
胡氏不想在沈荣华面前失了身份,也担心跟沈荣华太过随意而放低了警惕性。不管对谁,无论是认识的还是陌生的,她都亲切热情,人缘一直不错。除非是她厌恶憎恨的人或者是她的对手,而沈荣华恰恰在她的除非之内。
“我看你这个很和气,一定是很不错的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沈荣华很认真看着胡氏,轻咳两声,说:“胡夫人,你貌美温柔,端庄大气,待人更是热情随和,肯定是一位难得的贤妻良母。你这么好,本应该跟王统领夫妻和顺,可王统领偏偏倾心于别人,见了那个人,他那块黑炭头都能化成绕指柔,他……”
“你胡说什么?”胡氏坐在监室外面,坐姿非常高雅,正享受沈荣华对她的恭维,又一再提醒自己别被沈荣华的花言巧语迷惑。听到沈荣华话峰一转,她的心一颤,腾得一下站起来,见沈荣华被她发威吓住了,才铁着脸慢腾腾坐下了。
沈荣华好像天然呆一样,怔了一会儿,才摸着头发憨笑几声,高声说:“我没胡说,真的,我亲眼见过,你不相信吗?就在我们家,你肯定早就知道王统领倾心的人是谁,就是我的嫡亲姑母,以前的沈贤妃,现在的沈嫔。”
胡氏优雅的笑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恶阴狠的面孔,满面春风的双眼也被寒冬笼罩了。但她没再大发脾气,她咬牙忍耐,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失了身份。来见沈荣华之前,沈荣华会怎么说、怎么做,她就设想了几种可能。她唯独没想到的是沈荣华会肆无顾忌地说这番话,这是明目张胆地往她心里扎钉子。
沈荣华嘻笑着扫了胡氏一眼,拿腔拿调说:“王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家里外面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我想做成一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男的就说你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跟我开口,我就是舍出身家性命,也会护你们母子平安。”
这一段对白是沈荣华从话本小说里看来的,她觉得用于沈贤妃和王统领的对话很合适,就稍做修改,拿来用了。至于她说她在沈家亲眼看到过,那纯粹是信口胡编,反正也闲得无聊,有人供她取乐,还能帮她打发坐牢的时间。
胡氏咬牙冷哼一声,说:“沈二姑娘,你年纪不小,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有些话你觉得说出来很过瘾、很解气吗?你认为说这些事就能刺激我、让我难受吗?我告诉你,祸从口出,凭你刚才这番话,就能治你死罪。”
“你没受刺激干吗突然就站起来?你不难受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沈荣华一脸无辜,憨笑两声,说:“我这人心里装不下事,有疑问就想弄明白,我不过瘾、也不解气,只是闲得无聊。你说祸从口出是对的,你又说凭这番话就能治死罪是危言耸听。有一次我跟五皇子吵架,他说我母亲与人通奸,我说沈嫔与王统领不清白。当时好多人都听到了,在场的还有王府侍卫和大内侍卫,估计早传到皇上耳朵里了。他侮辱我娘,我就回敬,谁都是娘生的,在皇上面前我都敢这么说。皇上要是因此治我的罪,我会让天下人看到五皇子阴狡尖酸的德性。”
王统领感念当年沈阁老和沈贤妃相助之恩,对沈贤妃一见倾心,这些年都念念不忘。这些事胡氏很清楚,这也是她心里一个死结,一生一世都解不开。她出身低微,却是心高的人,能嫁给王统领,她认为是她的福气。这些年,她一步一步混进京城的贵妇圈,混迹于深宫内院,收获颇丰,所得不少。人生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常劝自己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听沈荣华说起,她仍气愤不已。
“你敢说,你敢公然侮辱皇家,你厉害,你很厉害。”胡氏弯下腰,直视沈荣华,低声道:“你当时说那些话觉得没事,你现在不也付出代价了?我明白告诉你,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这一次,你休想活着走出顺天府的大牢。”
沈荣华毫不在乎,说:“你别吓唬我,我知道恨我的人不少,可有好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想让我死,比如说你。你说我不能活着走出顺天府的大牢,我不信,除非有人想暗杀我、毒杀我。皇上或官府真判我死罪,也不可能让我死在这么高档的监室里,不管是斩立绝还是斩监候,不都要去刑场吗?你年纪不小,说话真不着边际,我只是说王统领对沈贤妃有心,你值得气成那样吗?”
“你……”胡氏很会说话,不管是跟宫妃贵妇,还是跟悍妇粗女,只要她想说,都能打成一片。可此时面对沈荣华,她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不管她说出什么,沈荣华都有一套话等着她,每一句话都堵她的路、扎她的心,让她万分难受。
“其实王统领对沈贤妃倾心不是坏事,总比他弄一屋子的妾室,到处花天酒地强。他对沈贤妃敢于舍命相助,沈贤妃也会回报他,你不就有利可图了?”沈荣华的语气很真挚、很亲切,好像在劝一个失意的怨妇,“你想想,皇上明明知道王统领和沈贤妃私交不错,为什么不阻止、不破坏?因为他知道沈贤妃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这种人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时,绝不会放纵自己的私欲,授人以柄。皇上很了解沈贤妃,他都不在乎,你这么难受干什么?王统领已将一片痴心错付了这么多年,你比沈贤妃姿色不差,却也拉不回来,就别瞎费劲了。”
“我……”胡氏的嘴唇和牙齿都在哆嗦,她伶牙利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女人什么时候最难受?那就是自己的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即使一辈子得不到,男人也死心蹋地,甘愿舍弃一切守护。而自己不比让男人倾心女人差,却也拴不住男人的心,这是一种比生无法挽救的失败。那种强烈的失落感、挫败感如影随形,会跟这女人一辈子,让她永远活在不平、不愤与嫉妒之中。
而让女人最最难受的是有人把这样的事当笑话说,就象现在一样。沈荣华唠唠叨叨,自顾说得高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跟胡氏很贴心,却不知胡氏都快气疯了。胡氏一再压抑自己的脾气,到头来却连发泄的底气都没有了。
沈荣华见胡氏快被她气炸了,脸上充满促狭的笑意,首战告捷,她也不敢懈怠,喝了口茶,才说:“我是话多的人,光说废话了,都没问胡夫人找我干什么。”
“我来给你指条死路,让你赶紧去死。”胡氏一再压抑自己的怒气,提醒自己不能大发脾气。可她却因为沈荣华的话无法释怀,恨极了,就会失去理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沈荣华专戳她的痛处,两人已撕破了脸,就没必要掩饰了。
胡氏跟沈荣华素昧平生,沈荣华在前世都没见过这个人,两人之间并无仇怨过节。沈贤妃侵吞霸占的林家的财物产业,总价值大概十万多两银子,由胡氏掌管。沈贤妃从林家的财物里拿出一部分赏了她,大概值七八千两银子,又答应从林家产业的出息中分她两成,一年也有几百两银子,最近还把林家一座五进的宅院赏了她。若沈荣华把林家的产业财物要回去,还要连出息盈利一并追讨,就断了她的财路,宅院没了,家底也要折腾出一大半,她当然不愿意,还会极力反对。
沈荣华不了解胡氏的脾气性情,不象对杜氏和沈贤妃那么熟悉,自然会把胡氏这个对手的份量估计得重一些。殊不知一个心中无道义,做人无原则的人浑身都是突破口,因为这人心里充满各种*。象胡氏这样贪财好利、心术不正、口蜜剑腹的人根本没想像得那么难对付,这种人身上有最本能、最原始的缺点。
到现在,沈荣华已把胡氏的性情摸透了,心里也就轻松了。不管胡氏的心思多么狠毒,也无论她的心机多么深沉,沈荣华只掌握一点,就能让她彻底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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