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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并不听她的劝说,反而是说得越发的兴起,“哀家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贡献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你以为哀家是在争宠吗?”

谢小桃不知如何回答。倘若真的是为了争宠,那么太妃的一生就未免太过可悲了。因为无论是已故的太后,还是现如今病入膏肓的太妃都不是被放在先皇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

“如果是这样想的,那你就想错了。”太妃忽然笑了起来,“在宫中的女人,争宠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己,因为在她们的身后都背负着各自家族的使命。她们得宠了,她们所在的家族的地位才能稳固。哀家也是一样。”可能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抓住谢小桃的手的力道也是大了许多。

谢小桃不由得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个时候,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哀家的背后是整个苏家,是哀家守护了几十年的家族!”太妃的声音也比之前硬朗了许多,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谢小桃,她内心的坚决——是为了家族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决然。趁着自己的神智还算清楚,她又向谢小桃问了一遍之前问过的问题,“哀家再问你一遍,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放过整个苏家?”

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谢小桃依旧选择了沉默,并不想用残酷的事实中伤对方,可惜却是忽略了,有时候选择什么逃避才是对对方最大的伤害。

果然,在见到谢小桃这般反应之后,太妃便是彻底地绝望了。看着谢小桃的目光中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仿佛是一潭死寂的湖再也激不起一丁点的生息。“看来,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苏家?”这一次,她并没有给谢小桃回答的时间,便是开口道,“这是你的选择,哀家不管,”就算是想管,恐怕也是无能为力,连死亡都能被谢小桃强烈的执念打动,作为一个垂死挣扎的半死之人的她来说,又怎么可能轻易撼动对方心底的那份坚持?“但哀家要告诉你一句话,哀家的本姓姓苏,作为苏家的一员,是不会纵容你胡作非为的!你就一直陪在哀家身边吧!无论哀家是生是死!”

颇有分量的一句话,震得谢小桃的肩膀不由得抖动起来。太妃的意思是打算叫她去陪葬吗?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太妃,然而对方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哀家乏了,你先下去吧。”说着,便是彻底地甩开了谢小桃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差一些就是将谢小桃推倒在地。

狼狈!这是谢小桃的感觉。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打败仗的士兵除了狼狈而逃外,再无其他的办法。

一个人落寞地走了出去,谢小桃轻轻的帮太妃掩上了房门,动作是那样的轻缓,小心。看着那两扇厚重的门被自己缓缓关上,谢小桃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苏四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就在谢小桃慢慢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从身后响了起来。

谢小桃顿下了脚步,同时也在琢磨对方是谁,想了半晌,没有想出答案。

这时,声音的主人却是快步绕道了她的面前。在看清对方的面容以后,谢小桃竟是不受控制地愣在了当场,“怎么会是你?”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更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同自己说话,“难道你还想用什么奇怪的法子来窥探我内心的秘密不成吗?”她是个记仇的人,但凡是伤害过她的人,她都记得,就好像是眼前之人,她就清楚地记得对方是如何利用那下三滥的招式引诱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自己最见不得光的秘密的。若非是因为他,她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失去太妃的宠爱?又怎么会与太妃闹到了现如今的这般地步?

是的,没错,叫住谢小桃的人正是千机老人。面对着对方的仇视的目光,千机老人并不介意。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谢小桃,矍铄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一切,“四小姐的秘密早已经写在了脸上,又何须在下再去处心积虑的窥探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缘故,使得谢小桃对这位千机老人竟是生出了几分忌惮,特别是听见了对方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了,却还是强撑着,故作镇定地说:“处心积虑?原来老先生也知道这个词啊?”在这里,她称对方为老先生,但语气里却寻不见一丁点的尊敬之意。

“四小姐讨厌在下?”千机老人问。

谢小桃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道:“是。”

“就因为在下把你的秘密公开了?”千机老人又问,其实也不能说是公开,因为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他与太妃和谢小桃自己而已。“就算在下不说,四小姐又能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吗?”

“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这个秘密我自然是会守一辈子的!”谢小桃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不是千机老人,她一定会的。

千机老人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听你的口吻好像是打算抱着这个秘密,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了?”这样的话虽然残酷,却也是事实。在谢小桃决定一个人独自守着这个秘密的时候,一切的幸福便都成为了天边的浮云,风一吹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小桃冷冷一笑,像她这样背负着满身仇恨的人,又何谈幸福可言?曾经,她也是个对幸福充满了无限希冀的小女孩儿,可换来的是什么呢?除了被背叛外,就只剩下了断手砍脚的悲惨下场。如果那样还不足以叫醒她,那她就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四小姐小小年纪,何必要如此执着?”千机老人问道,“把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无所谓的复仇上可是值得?”

“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值得不值得?”谢小桃反问。对她而言,仇恨是上辈子就已经埋下的种子,经过血与伤口的浇灌,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且根深蒂固,不是说想要拔除就能轻易拔除的。

对于谢小桃的坚持,千机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离开吧,离开侍郎府,那里并不是你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那些人也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又岂是你说改变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

听闻此言,谢小桃反而是笑了起来,好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笑了很久,才终于是停了下来,“老先生是在同我说笑了呢?我恨了这么久,又岂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那些人的命不是我想改变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那我的命呢?就是他们想左右就能随便左右的?”还是那句话,当初若不是苏绍心生诡计,说不定现在的她早就回到了谢家,去做谢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就算是不能轻易改变,我也要去试上一试!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永远都是好人不长命!”

千机老人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些做了错事的人早晚都会因为的过错而受到应有的惩罚的,但这样也不代表四小姐就可以随便去改变他人的命格,这毕竟是逆天之举。”

“逆天?”谢小桃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你的意思是我会遭到天谴?”

千机老人没有说话,似是在用这种方式默认。

谢小桃却是嗤之一笑,“就算是遭到天谴,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天!”狂妄的口气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愤世嫉俗的一面。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谢小桃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同对方纠缠了,便是主动开口道,“老先生可是有话要同我说?要是没有了,那我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是迈开步子,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那步履匆匆的削瘦背影,千机老人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地自语道:“世人皆是难逃执念二字啊。”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他的执念却是在谢小桃的身上……

太妃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就算是勉强醒转过来,也多半是在胡言乱语,竟是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但大多数都是有关于苏景康的。

听着对方始终念叨着苏景康这个名字,谢小桃的心头溢出了淡淡的感动。小小年纪就能被太妃如此上心、挂念,也是苏景康的本事了,只是现在,霜姨娘和苏景康怎么样了?少了她在侍郎府里周旋,那些人会不会对苏景康下毒手呢?

谢小桃不由得担忧了起来,但很快便又有些释然了。现在张嬷嬷虽然已经被召回了永安宫,但慎王爷的人还在,霜姨娘母子的身边有叮叮和七宝的照顾,一定不会有事的。

相比较于霜姨娘母子的安危来说,反倒是她这边的情况更为令人担忧。自从那日太妃同自己主动说起了往事之后,她们便没有再去谈论任何有关于仇恨的话题,甚至于太妃最后的那句“哀家要告诉你一句话,哀家的本姓姓苏,作为苏家的一员,是不会纵容你胡作非为的!你就一直陪在哀家身边吧!无论哀家是生是死!”也是缄口不提。

直到现在,谢小桃都不知道太妃会如何处置自己,却是每天都在重复着一件事——那便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太妃。这并不是因为她认命了,学会了对命运逆来顺受,而是因为她放心不下太妃,不忍心看着对方一点点的消耗自己的元气,最后油尽灯枯。在谢小桃的认知里并没有轻易放弃四个字,有的只是坚持到底,不到最后一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门外,突然传出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闻言,一道明晃晃的身影便是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众人齐齐跪下。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慵懒而随和,却是夹杂着不容人忽略的威严,哪怕是没有端出皇威,也是会叫人生出一种不敢靠近的疏离感。

众人谢恩,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谢小桃也在其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可给她的感觉却是冷,是一种从脚底生起慢慢深入骨髓的冷。她不敢去抬头去看对方,甚至不敢偷偷去打量那袭黄色的龙袍,生怕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从而控制不住自己……

幸运的是,皇上并没有注意到谢小桃,抑或是根本没有把她这个侍郎府的庶出小姐放进眼里。他只是向秋月询问道:“太妃的身子怎么样了?”问着,同时将视线移到了床榻之上,才发现躺在上面的人儿正睁着一双眼睛,目光含笑地打量自己,便是快步走了过去,“太妃,您醒了?”

“醒了……”太妃慢吞吞地说,可能是因为油尽灯枯的缘故,说起来话也比之前要吃力了许多,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保持着满脸的笑容,打趣道,“太监都是皇上来了,若是我再睡,岂不是有藐视龙威之嫌?”当着皇上的面,她便不再成自己为哀家了,毕竟她不是皇上母亲,只是她身份有些尴尬,所以早在很多年前,皇上便准许她可以当着自己的面以“我”自称。

皇上微微一笑,“太妃还是这样爱说笑。”记得以前,他每一次见到太妃的时候,对方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开玩笑,每一个都会逗得他忍俊不禁,只是如今的这个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叫人难受。

见着皇上眉心间深深拢起的沟壑,太妃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皇上正当壮年,怎好总是如此愁闷?”如果她还有力气,一定会伸出手指去戳平藏在皇帝眉心间的两条深纹。

皇上却是主动抓起了太妃的手,按向了自己的眉心,在对方指腹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忽的笑了起来,“记得朕小的时候,太妃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朕不可以多愁善感。以前,无论朕心里有怎样化不开的愁闷,被太妃的手指一抽便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童心未泯,很难叫人把他与当今圣上联系在一起。

世人都知道当今的圣上是个专情的人,一心只念着已故的文裕皇后,却是并不知道他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因为小时候曾受过太妃的哺乳之恩,便是一直都把对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对待。

“正巧,哀家刚刚也是做了一个梦,刚好梦见了皇上……”太妃笑着,开始同皇上说到了自己刚刚做过的那个梦,她梦见了皇上小时候的事情,都是一些回想起来叫人很快乐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的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说得却是一点都不连贯。

皇上却没有在意,如同一个央求着长辈说故事的孩子,认真地听着。那些事情明明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每当听见好笑的地方,还是会开怀一笑。

说着说着,太妃便是说到了自己,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的缘故,竟是气血翻涌,吐出了一口血来。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特别是皇上,赶忙吩咐人去把太医找来。

太妃却是阻止道:“皇上,我这病早已经深入骨髓了,找不找的也没什么用了。在死之前,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太妃但说无妨!”皇上急道。

“锦儿这孩子虽然不是从我身边长大的,但我对她却是喜欢的紧,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若是以后我死了,还请皇上准许她为我守孝。我不想死后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太妃苦苦哀求道,说话的口吻倒真是叫人觉得她是因为太过喜欢谢小桃才会要求皇上恩准谢小桃为自己守丧的。

听见这话以后,谢小桃立刻抬起了头,望向了形容枯骨的太妃,大大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时,皇上也是将视线从太妃的身上移开,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儿,“你就是太妃口中所说的锦儿?”

谢小桃的心跳漏了一下,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点头应道:“是……”

……

谢小桃要在太妃魂归故里之后为其守孝的消息不胫而走,却是只有秦楚衣一人跑来安慰。

小屋里,秦楚衣紧紧拉着谢小桃冰凉的小手,宽慰道:“锦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件事既然皇上已经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可能了。”有道是皇上金口一开,哪里还有收回去的可能?

谢小桃没有说话,比起陪葬来说,去皇陵为太妃守孝不知要好多少倍了,至少她的小命还在。只是,她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就要另说了。

见着她迟迟没有开口,秦楚衣又道:“锦儿,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面便是太妃能痊愈,可看情形,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紧抿起了唇,“如果太妃真的薨了,我也随你一同去皇陵守孝!”

谢小桃终于抬起来头,看着秦楚衣认真的神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陪我去皇陵?那你和荣王的事情该怎么办?”守孝非同儿戏,并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完事的。如果秦楚衣选择同自己一起去给太妃守孝,那么就意味着三年之内,秦楚衣都不可能与荣王完婚。

想到那个貌若神祗的男人,秦楚衣微微有些触动,但很快又被淡淡的哀伤所笼罩,她觉得荣王储沂轩好像并不怎么想同自己成婚。她苦苦笑道:“可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说着,把头靠在了谢小桃瘦削的肩膀上。

而谢小桃则是望向了窗外。起风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恰有一片乌黑色的云,遮住了那轮皎洁的皓月,只是她并不知道,此刻,在太妃的寝宫也是同样的阴云密布。

张嬷嬷跪在了太妃的床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位在不久之前还很慈祥的老人,“太妃,您真的打算叫四小姐去皇陵吗?”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她便是直直地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哪曾想对方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不为所动,“太妃……”她又唤了一声。之前,她就听秋月说过,太妃是有意思把谢小桃从侍郎府赶出去,原本以为是在说笑,却不想竟然是真的。谢小桃若真的是被以守孝之名带出了侍郎府,恐怕就真的没有回来的可能了,“太妃,就算您不为四小姐考虑,也总要为小少爷想想吧?”

提到苏景康,太妃勉强抬起了眼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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