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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谨看着他,脸上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问道:“陈卿,何谓疥癣之疾?又何谓心腹大患?”
陈康伯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看不出来丝毫表情,所谓喜怒不形于色,面对着皇帝的诘问,同僚的质疑,他镇定自若道:“辽人扰边,非为其他。乃是朝廷禁绝边贸,其受累甚重,借此施压而已。只须开放边境,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此,所谓疥癣之疾是也。而女真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虽三尺孩童亦知其转面无恩,全没信义!且不说女真人至今窃占我疆土,若是结联北方,倘若将来兵戈相见,焉保契丹不趁火打劫?若果行此事,国朝便全然没有了退路!此所谓,心腹大患!”
折彦质听了,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陈康伯跟他共事多年,对他是了解的,此时,正是把他不便说,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得罪人的事,他去干了,却保全了自己。
果然!陈康伯言论一发,皇帝还没表态,秦桧先怒了,手叉陈康伯道:“陈参政!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居然还敢出此媚外的言论!你是何居心!辽人屡屡生事,欺人太甚!如今竟造成血案,杀我边军!你居然还替契丹人讲话,要重开边境?你这话,叫战死疆场的忠魂何以安息?”
范同一见秦桧发难,立即跳出来帮腔道:“陈参政,你素来不轻易发言。怎今日一开口,便是这等胡言?契丹将国朝之隐忍视作软弱,若不还击,国威何在?军威何在?你怎么还能替契丹人说话……”
他还没说完,秦桧好像还不解气,又道:“今日之局面,表面看是因为朝廷禁绝了边贸,其根源,实则在徐卫身上!当年,若非是他极力引辽军东进,何以有今日之事!这跟当年海上之盟,如出一辙!”
秦桧此言之歹毒,令人色变!若徐卫在场,只怕要扇他俩大嘴巴!只可惜,徐九不在,他的堂兄也早已不是执政者,这殿中大臣,没有一个替他说话的。
陈康伯受了两人轮番训斥,仍旧面色不改,只是也不加反驳。皇帝在上头听了,也很生气,不悦道:“陈康伯,你还有何话说?”
陈参政俯首一礼:“圣上,若还容臣说,臣便有话要说。”
赵谨眉头一皱:“国朝自开创以来,广开言路,从无防口之说。便是那下了死囚牢的,也还要容他分辨喊冤。何况你堂堂宰执?有话直说。”
“谢圣上。”陈康伯道。此时,折彦质回过头来。直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倔,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
陈康伯只当没看见,正色道:“圣上,当年徐卫引辽人东归。其意,是在结辽以抗金。此举也是行之有效。自宋辽结盟之后,女真人数度刹羽,连西夏也随之灰飞烟灭。这一点。臣相信所有人都清楚。至今日宋辽反目。原因何在,臣相信,所有人也清楚。若将此事赖在徐卫身上,未免不公。”
秦桧又要发言,皇帝制止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朕并没有说要拿此事让徐卫负责。朕也一再说过。他已经去职了,就不要再牵扯。现在不说徐卫。你只说若不结连女真,又如之奈何?难道真要开了边界,向契丹人低头么?”
范同仗着他特殊的背景,此时又插一句:“陈参政,在下实在不明白,你何以对欠下血债的契丹人如此亲善?”
陈康伯被这句话激怒了,当殿喝道:“臣更想不通!为何对滋扰边境,挑衅生事的契丹人咬牙切齿?却对杀我无数百姓,掳我无数金银,占我千里河山的女真人如此亲善!”
折彦质只觉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此番,祸事了!
殿上陡然之间沉寂下来!但仅仅片刻之后,秦桧的咆哮声响彻垂拱殿:“陈康伯!你胆敢影射人主!”
范同也指着陈康伯鼻子道:“陈参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殿上的赵谨,脸色更是难看!陈康伯此言,便是在指责他忘记了国耻,反而与仇人相亲!这叫皇帝怎么下得来台?正气极时,只见陈康伯自己摘了幞头,跪将下去,将官帽放在一旁,伏地待罪,再不说话了。
“圣上!陈康伯出言无状,已失大臣礼仪,臣等不屑与他共立朝堂!”秦桧怒道。不约而同的,范同等人异口声,都是这般话。折彦质虽然急得不行,却也不能出来替陈康伯辩解,只能暗暗叫苦。
赵谨铁青着脸,好半晌才从嘴里嘣出两个字来:“下去!”
陈康伯再三拜了,自捡起幞头抱在手中,躬身退出了垂拱殿。在场不少人都在心里暗道,你这一出去,恐怕今后是进不了宫门了。唉,何苦来着?都知道你是麟王提拔上来的,你今日为保麟王,把自己搭进去,值当么?
陈康伯走后,赵谨并没有马上宣布对他的处理,生了一会儿气,终究还是挂念着边事,问道:“除秦卿建议以外,诸卿还有其他看法么?”
这都撵出去一个参知政事了,谁还敢有看法?首相?得了吧,你看他样,屁都不放一个,连他的亲信遭围攻,他也不发一言,显然是妥协退让了。
皇帝连问两遍,都没人答话,见状,他道:“既如此,秦卿,你有何计划?详细说来朕听。”
秦桧心知今日风朝他吹,因此抖擞了精神,开口道:“回圣上,前时金国赵王出使,便已提及了联手制辽。只因种种,我朝婉拒。”说到这儿,他还故意停一下,让所有人都思考这“种种”指的是什么。不就是说折彦质当初极力反对么?
“然如今事发,我朝须得女真援手方才妥当,这就不得不将话说得软些。依臣之见,莫若同北朝一般,派遣使节前往,拜见金帝,与之相商。金人本有此意,当不会拒绝。”秦桧道。
赵谨听了,有些作难:“话虽是如此,但这出尔反尔,总归……”
秦桧似乎没有这个心理负担:“事关重大,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再者,近年来,北朝一直致力于改善同我朝关系,圣上乃金帝之皇兄,想必金帝不会在意这此许。”
赵谨听他这么说,便有心成全了。但是,陈康伯方才的话总在他耳边萦绕,疥癣之疾,心腹大患,万一真让折彦质和陈康伯说中了,岂非因小失大?
当下拿不定主意,见折彦质一直少言寡语,又想着他到底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又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见识自非常人可比。他先前欲言又止,肯定是事出有因,所以还是问道:“折卿,你不必有任何顾忌,只将你心中所想说出来。无论如何,朕不怪你。你难道忘了朕常跟你说的那个典故?包拯唾沫飞溅,仁宗尚且以袖拂之,耐心听完,且并不见责。朕难道还会让你因言获罪吗?你只管说罢!”
皇帝是这种态度,秦桧等人也就不好再讽刺挖苦或者威胁,满殿都静下来,只想听听大宋首相到底有什么高见。
折彦质这时候有些恨自己了,往年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从容镇定,当机立断!绝无这般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哪知作个劳什子首相,逼得人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这般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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