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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乃钊和曾国藩一样,都是理学大家,多少会一些子平之术,眼见肃顺皮笑肉不笑,眯缝着双目,双手扪腹——那份笑容,一看就明白是强挤出来的——知道自己这番话怕是已经得罪了他,但心中亦自怡然不惧,回头一笑,“各位大人,我们走吧?”

鱼贯进到养心殿,在明殿等了片刻,皇帝的软轿方到,几个人在御前当差久了,一看就知道,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肃顺深明其故,行礼之后,第一个奏陈,“皇上身担四海至重,奴才看您的脸色不好,心里疼得什么似的……若是有事要奴才等办理,请皇上尽数吩咐下来,奴才书虽读得不多,但为君父分忧之心,自问从不落于人后的。”

皇帝倒没有想到肃顺能如此的见微知著,虽感觉有点肉麻,但也很念他的情,“你这狗才,今儿个是怎么了?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笑了几句,他问道,“宗人府那边,关于旗人徙居安置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宗人府不是肃顺管的,他管着是九门提督,奉旨和奕共同办理旗务,但后者也不愿意让他分薄了日后因为徙居一事所带来的功劳,故而几次到衙,奕都是不冷不热的和他敷衍,肃顺何等精明,眼见于此,也就轻易不再到衙视事了,“这,上个月的时候,奉特旨从东北回转京中,向旗下同族分解关外风情的镶蓝旗下桑额,在京中西山、潭柘寺等地,与京中始终不肯徙居的百姓多有会商,很多人为桑额之言打动,以为关外之地,并非如所想的那般不堪,故而也愿意顺应谕旨,举家北迁。”

肃顺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奴才于此事所知不祥,皇上若是要问的话,不如将恭亲王……”

“这件事朕日后会问他。你是管部的大臣,京中若是还有向崇伊那样的刁疲之辈,不必手软。你让富廉告诉他们,如今老老实实出京去,总好过到六月底,彼此没有半分人情可讲之下,撕破的脸皮来得舒服得多!”

“是,奴才都记下了。下去之后,即刻行文城中各处衙门,让他们加紧办差,以不负皇上圣望。”

“还有,奕山,在天津练兵有年,为国家培育勇贲之士,功劳卓著,着封二等建远伯,改任黑龙江将军,接旨之后,即刻交办差事,回京陛见。”

这道旨意来得没有半点征兆,弄得众人齐齐一愣:奕山在当年山东安山湖一战之后,已经多有封赏,怎么又要加恩了?许乃钊心中想着,胡乱碰头,“是。”

“还有,文祥?”皇帝的声调忽然转冷,显得低沉了很多,“朕得黑龙江将军常清奏报,今年四月,江冰泮涣,他乘船巡视江面,在江左发现有俄国人私自建造的各处寨、垒、兵营,往来其间的,多为俄国百姓,倒是安居乐业,一派自如——此事,总署那边知道吗?”

文祥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俄罗斯人到了阿穆尔河河边了?从来不曾听人奏报过啊!这是怎么回事?“这,奴才昏悖,此事……奴才不知道。”

许乃钊第一个奏陈,“皇上,圣祖仁皇帝时,于俄国有约,彼此以格尔必齐河、外兴安岭、额尔古纳河为界。如今黑龙江将军所奏,事关重大,若是属实的话,臣以为,此乃俄人背弃盟约,有意挑衅天朝,以造成既成事实为由,强占我中国领土啊!”

皇帝略显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许乃钊这么快就能够悟出这一层来,当下点头,“文祥,你下去之后,即刻传见俄罗斯驻天朝大使,那个叫马林斯克的,告诉他,天朝自古以来,待天下各国,皆示以大义,想来俄罗斯久为文明之邦,亦当如是。而今,俄皇不以彼、我两国于天朝圣祖仁皇帝所签订之《尼布楚条约》为凭依,反假当年略有未定之款项为借,有出兵、移民我天朝内陆之阿穆尔河流域之妄行,这等不顾两国公法之为,实乃两国交往,非是之行。”

“……朕上体天心,有好生、全民之德。念及俄罗斯与我天朝路途遥远,往来不便,特宽限时日,限咸丰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之前,将沿河俄罗斯人所建各处寨、垒、兵营,悉数拆毁一清,退回到格尔必齐河、外兴安岭、额尔古纳河这一当年经我天朝皇帝和俄罗斯皇帝共同签署,并立之成法的两国边境线以外去!过此期限,皆以侵略我天朝视之,届时天朝将卫护国土完整,不使祖宗基业有半点落于他人之手而战。过此期限,留驻于天朝土地上的一切俄人,一概以侵略军视之,我天朝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若到其时,则一切后果,皆由俄方全部承担。”

“还有,你正告马林斯克,让他转告本国政府,朕以天下计,视四海百姓,皆如赤子。故而交往之间,略有反复,总能容忍一二,唯有国土纷争,便是一丝一毫,也绝不肯授手他人。”

“喳。”文祥大声答应着,把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又碰了个头,口中说道,“皇上,奴才奉旨管部,专司与西洋各国往来之事,俄人如此胆大妄为,意图染指我天朝祖宗龙兴之地,奴才不经皇上指点,尚且一无所知,奴才自知失察,请皇上处置。”

“于这一层的内中关碍,朕也并不很熟悉,但想来俄国人既然敢于不顾两国签署的约法相束,私自进逼至阿穆尔河河口,也不一定就是能够以彼此两国外交途径就能够解决的。”他说,“若是事有不谐,只恐关外数省之地,又要重现咸丰七年,粤省之变了。”

“这,……”军机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皇帝的话有危言耸听之嫌,俄罗斯在阿穆尔河河口设置寨垒,或者也只不过是俄国国内有人不顾成议,但只要俄皇下旨,自然一切顺遂,又怎么会为了这样一点事,而挑起两国战火呢?

皇帝没理他们,管自继续说道,“所以朕要派奕山到黑龙江去,他在天津练兵多年,既有心得,又不缺实效,想来用之于建州龙兴之地,当可保一方平安的。”

“皇上圣明,奕山以宗室领兵、练兵多年,卓有成效,此番奉旨履任,定能肃清妖氛,还东北全境以安康如仪的晴空万里。”

皇帝不再多说,摆手退朝,转身回到暖阁中,命六福伺候着,换上一袭轻便的常服,“惊羽,朕带你出去一趟!”

“皇上,您这是到哪里去啊?容奴才伺候差事?”

“到同文馆去。有些事,是朕也不得祥熟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得,也只好请教方家了。”

六福半懂不懂的眨眨眼,同文馆里有什么方家,是可以值得皇帝亲自登门请教的?一道旨意,把其宣进宫来,当面奏陈不就是了吗?

皇帝懒得理他心中所想,让惊羽也换上一袭男子打扮,青衣小帽,看上去像是宫中的小太监模样,主从两个相视一笑,“六福,等一会儿有人递牌子进来,只说朕昨夜不曾安枕,趁这一会儿休息去了,一切,等下午再说。”

这样的差事御前的太监早就是很熟悉的了,往常皇帝微服外出,总是以此作为借口,不过六福当这样的差事,还是第一次,“皇上,您不带奴才去啊?”

“这一次不带你去。”他向惊羽一招手,“惊羽,和朕走吧?”

惊羽俏皮的回头向六福一笑,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等六福瞪眼,已经脚下加快,跟在皇帝的身后,出养心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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