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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同样回望着他。詹恩看上去非常淡定。
是胸有成竹?
还是蓄势待发?
“这里的市民们。”
泰尔斯继续道。
“他们跟永星城不一样事实上他们跟我见过的大多数地方的市民都不一样。他们是各种作坊主、有产业主、船主、商人还有工人匠人车夫、纤夫、水手……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包括他们所组成的各色行会、公会、商会以至于翡翠城专门成立了公证厅处理他们的事项。
“基层官吏也是我是第一次看见警戒厅有那么多人多得离谱他们还嫌不够要从良好市民里招收义务助手——还绝大部分出身普通市民家里在翡翠城有产有业。”
这是孔穆托借着警戒厅的关系找到了在这里的几个旧友而得来的情报。
当然也有dd和涅希是他们一群人在城里头胡吃海喝打探出来的——当然是靠的翡翠城公款经费。
“其他地方农户、牧民、匠工们在领主城堡周围的乡村里倚土地为生若绝收缺粮可能会抗议起义领主为了不被他们淹没恐怕也会裹挟进去把矛盾闹上守护公爵的级别。”
泰尔斯轻声叹息目光有异:
“但是这些离开了土地的、各行各业的市民……要把他们煽动起来反对你掀翻凯文迪尔我只能说还不是时候。”
詹恩笑容不减:
“这不奇怪永星城、辉港城……大城镇都有这样的特点。”
可泰尔斯摇了摇头。
“而我来到这里之后翡翠城满大街上遍传谣言虽版本不同但大概共通点就是:一旦我娶了你妹妹……”
说到敏感信息泰尔斯忍不住抬起头观察詹恩的表情免得对方一时冲动把自己从这里推下去。
幸好南岸公爵虽然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过于激烈的举动。
“谣言说一旦我娶了公爵的妹妹成为凯文迪尔的内兄弟”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说出口“那么面对姓璨星的王室亲戚鸢尾花家族将不得不被迫低头王室麾下的御用商人们就会涌进翡翠城来……”
“来瓜分市场和利润?”詹恩挑眉问道。
“不翡翠城不怕有人来瓜分市场事实上你们还欢迎鼓励商人前来觉得这可以带动流通促进繁荣”泰尔斯否认道“但你放出这个谣言——是的我知道是你——想要让市民们知道的应该是:有人有大人物要来从上至下改变翡翠城的规则了。”
詹恩眉毛一挑。
对谣言这是罗尔夫装——倒也不用全装——成聋哑人靠着无人在意的优势在街头酒肆间听来的消息。
泰尔斯趴上栏杆望着下方的万家灯火。
“你作为公爵能把具体的行政机构引进空明宫能心甘情愿地向审判厅缴纳罚金能低声下气地向审判官赔不是这意味着在整个南岸领无人——除非他的地位权力在守护公爵之上——胆敢打破连鸢尾花也要遵守的规则。”
泰尔斯看向对方:
“而正是凯文迪尔家族带头创建、维护的这些规则塑造了南岸领独特的秩序:外面的商人们放心地将财货带进来不怕动荡不畏强权;本地的市民们背着一袋金子也敢上街不忧安全不惧损失;就连财雄势大的贵族们也不得不在这个赌桌上按照荷官的指令移动筹码下注游戏。”
“总之在这里没有人需要胆战心惊地观察领主们的心情喜好受制于统治者的随机随性担心可能发生的动荡不安比如在埃克斯特死了一个国王就要换一份新的沥晶矿合约?”
詹恩不再笑了他紧紧盯着王子一言不发。
泰尔斯话锋一转:
“可一旦我成了凯文迪尔的亲戚南岸领出现了天然高于凯文迪尔的存在那既定的规则还能被遵守还会被遵守吗?一旦王都的贪婪贵族、御用商人们跟着我跟着璨星来到翡翠城他们还会尊重秩序吗他们不会借着天生更强的王权巧取豪夺吗?”
“比如之前达戈里·摩斯被捕一事你想让全翡翠城看到的不就是璨星王室在包庇中央领的商人而‘王室想要改变你们赖以为生的规则’吗?”
泰尔斯叹息道:
“这才是你放出这个谣言的目的——而我又偏偏是个在埃克斯特长大的北方人噢我忘了对于南岸领来说牧河以北包括永星城都算‘野蛮的北方’。”
詹恩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奇特。
“我猜这样一来翡翠城里几乎所有的商人业主匠人工人可说是绝大部分的普通市民都会自发排斥我、厌恶我抵触王室的进入和插手——那个找我决斗的蠢伯爵就不说了但前几天那个对我的婚事表达不满的落日祭祀我猜他反映和折射出的是广大市民们的意愿?”
泰尔斯心中一叹:这一点上王子的屁屁们输了啊。
“因此什么狗屁联姻都见鬼去吧”泰尔斯嗤之以鼻“我要是真把娶你妹妹当作目标以为能通过王室和公爵的联姻安全地染指翡翠城那才真是瞎了眼。”
“不差殿下”詹恩轻哼道对他刮目相看“不差。”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但还不止这样。
远远不止。
“而整个南岸领从公爵往下传统的高级封臣——无论是实封还是荣誉贵族伯爵子爵男爵——和家族都在翡翠城有生意有根基关系错综复杂遍及各行各业。”泰尔斯继续道。
这是dd跟翡翠城的纨绔们吃喝玩乐得回来的消息。
“比如沃拉领的卡拉比扬泽地的拉西亚这些贵族或者跟某个商人合伙做担保或者入股支持某个行业吃红利或者干脆自己主导打通一条商路……”
嗯还有那两位卡拉比扬的双胞胎姐妹……为了通过裁缝公会打探到背后的家族商业关系孔穆托不得已被宰了二百二十四个金币幸好他刚刚已经通过米兰达化解了。
“……所以他们的利润和进项不再依靠自己传统的土地而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翡翠城的繁荣。”詹恩沉稳地接过话。
泰尔斯点点头表情凝重:
“而翡翠城的繁荣又取决于商贸转口取决于规则秩序取决于凯文迪尔家族的治理和保护以及你们长久以来在南岸领积累的威信。
“这让你在传统的统治秩序里安全无虞:当被土地逼得走投无路的实封男爵跟属下村民在审判厅里搬出法理哭嚎都无人搭理甚至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封臣愿意为他出面仲裁的时候我父亲就更不可能通过这些人来颠覆你——王室宴会上拜拉尔和多伊尔那样的土地矛盾和债务争端在这里连一朵浪花都不会溅起即使有也就是布伦南审判官一锤子的事儿。”
泰尔斯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
“所以埃克斯特的大公们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反对查曼·伦巴;北境的福瑞斯和泽穆托家族可能会因为短视、骄傲、贪婪从而觊觎亚伦德没落后的权力真空;西荒群臣们包括翼堡的克洛玛英魂堡的博兹多夫也可能会因为立场不一政见分裂从而与法肯豪兹公爵离心离德。”
泰尔斯只觉得说出的话无比沉重:
“但是在这里南岸的大封臣们他们入局太久牵扯太深依赖太过他们非但不可能——被我父亲收买——去反对你更只会围绕翡翠城被整个南岸的体制绑在一起支持凯文迪尔抵抗王室的入侵。”
“是么?你确定?”
詹恩的目光越发锋利。
泰尔斯盯着詹恩感受对方眼底更深层的东西。
“至于最后的反扑力量”王子缓缓开口说出被基尔伯特整理出来经过怀亚来到他手上的资料情报“早在你父亲身死你继任公爵的那一年就被彻底扑灭了。”
詹恩目光一动。
“近十年前也即669年拱海城子爵索纳·凯文迪尔雇凶刺杀了你父亲。”
詹恩做了个深呼吸。
“索纳子爵——你的叔叔成功了一半却在事成后阴谋败露身死牢狱”泰尔斯叹息道“我想那就是南岸领传统土地贵族的最后一次反扑。”
当然这事要是发生埃克斯特估计北地人会选索纳·凯文迪尔当国王。
夜风吹过望台詹恩目光深邃。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他熄灭水烟将烟管放回烟壶:
“但我父亲从没想到这句话竟能用在自己的兄弟身上。”
泰尔斯没有说话给予眼前的男人一点尊重。
“最后一点按理说这么大的城市像下城区那样的贫民窟”几秒后泰尔斯继续道“在翡翠城应该只多不少才是。”
“确实不少”詹恩点点头“这里的新郊区就是它的面积还在逐年增大。”
泰尔斯摇摇头:
“但是远远没有王都那么混乱——相比之下永星城里的市民多但贫民更多下城区的面积是其他区的好几倍分了三个区才能管理起来——如果他们把那叫管理。”
泰尔斯想起第六屋的往事不禁蹙眉。
“而翡翠城富庶生意多行业杂活计也多只要你有手有脚肯干活就不会饿死只要有希望铤而走险的人就不会多”泰尔斯叹息道“就连兄弟会和血瓶帮在这样的秩序下也要小心翼翼。”
“因此想从城市里的底层打主意似乎也并不可行。”
话音落下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詹恩也没有说话似乎在这一刻两人在默契品味着同样的东西。
“这些就是我所知的关于翡翠城的全部情报。”
泰尔斯长叹一声:
“简而言之:所谓凯文迪尔的弱点我根本没找到。”
詹恩看着他眼神几度变化。
“我真的很佩服你詹恩真的。”
王子目光幽幽:
“就我所见从军事到财政从政治到制度从商贸到舆论从统治关系到底层社会这座城市这片领地每一处都严丝合缝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谁要敢动你动凯文迪尔的统治那就是动这座城市的规则动它的秩序动它的利益动它的根本就势必要承受来自整个南岸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齐心协力的反戈一击。”
泰尔斯走到望台前敲了敲空明宫的石栏:
“它不像北境那样惊心动魄不像西荒那样粗糙硌牙不如永星城那样威权厚重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王子望着眼前的城镇不禁心生感慨:
“翡翠城号称王后之城但也有人称它作‘城中王后’。”
他转向詹恩意有所指:
“你知道棋盘上的胜负由国王的生死而定但事实上王后才是最强一子。”
詹恩不言不语沉默了很久。
“你会不会太高估我们了?要知道我们连城墙都没有。”
泰尔斯笑了。
他拍了拍栏杆只觉得手掌生疼:
“没错它没有城墙——扩建的速度根本赶不及居民涌入定居的速度但是……”
泰尔斯想起了曾经的一幕感慨道:
“平庸的君主以土石筑他的城墙外敌难侵城堡难落……”
但他没有说完詹恩就打断了他:
“睿智的君主以人心为他的城墙常胜不败永盛不息。”
南岸公爵念出这句话略略出神。
泰尔斯一怔:
“你怎么知道的?”
詹恩看向他:
“当然艾尔·鲁赫桑荣誉伯爵的《至上略》。”
“他是一百年前的军事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脱罗人却成了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御前军事顾问成为星辰军队实际上的最高指挥者所谓连剑也拿不动的‘无剑元帅’——你既然引用的他的话就该知道吧?”
啊?
《至上略》?
鲁赫啥?
嘛玩意儿?
“噢鲁鲁赫桑嘛嗯没错”一脸懵懂的泰尔斯不得不强装镇定“我说的就是他。”
但詹恩似乎看透了他只见公爵轻笑一声。
“鲁赫桑是第四次大陆战争里‘光辉之役’的指挥者他推翻了许多既定的作战思维将海战与陆战、守城与野战、海岸与平原结合起来制定战略虽没有‘远帆’的博拉斯科大海战那样染红海水的辉煌斩获却也让翰布尔人的晨风舰队与利古尔邦的船团无功而返令东陆人气势汹汹的所谓‘百万雄师’登陆失败只能灰溜溜地撤兵回航。”
“也是从他开始军事顾问成为御前会议上的常设要职王立骑士学院也把战略规划加入课程。”
詹恩话锋一转笑容消失:
“但是到了晚年鲁赫桑退休告老寓居翡翠城后他的军事思想就变得保守落后一直被人诟病嘲讽说他年老志衰不思进取被一身的病痛噩梦吓破了胆雄风不再。”
“《至上略》就是他未完成的遗作跟他其他运筹帷幄谈兵论战的著作比起来这本书讲的不是如何打仗而是如何避免打仗——这年头可没有太多人愿意读了。”
宴会厅里传来一阵大合唱似乎争锋宴已经到了高潮。
“额对没错”泰尔斯咳嗽一声“就是这样额很符合翡翠城的现况你们不兴兵锋不行险着不起大事却让所有想要啃下这块骨头的豺狼虎豹们无从下口。”
嗯这么形容国王是不是有些不敬?
詹恩面沉如水并不作声。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不是我。”
詹恩终于开口了。
“什么?什么不是你?”泰尔斯疑惑道。
“我是说不只是我甚至不只是我父亲。”
年轻的公爵来到泰尔斯的身边跟他一起望着空明宫下的万家灯火:
“你今天所见到的是从一百年前贤君开启的星辰黄金时代始从被人人嘲笑笨拙、说他鹦鹉学舌的‘鹦鹉公’费德里科公爵起经过足足六代凯文迪尔七位南岸公爵无数仁人志士齐心协力是他们固守一隅却目光长远韬光养晦以潜移默化一个世纪之后所铸就的王后之城。”
一百年。
六代人。
七位公爵。
泰尔斯微微变色。
他明白了什么。
“鹦鹉公”费德里科“无剑的元帅”鲁赫桑。
原来……
贤君闵迪思三世。
他不是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唯一的伟人。
“汝心繁冗”詹恩勾起嘴角向着整座翡翠城举起手臂“而此宫空明。”
詹恩冷眼瞥向泰尔斯:
“它比起你们辉煌久远的璨星王室比起自贤君以降的永星城比起沉疴难起的复兴宫……”
“何如?”
------题外话------
月底了我都这么肝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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