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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在即,身为敌军主将的黄鹤去,仍然有胆魄独身应约,来到这座酷似泰安的边村。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果然不存在任何武力和杀气,除了吴珍在等候外没有别人。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梳妆,甚至连起身相迎的可能也没有,意识模糊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吴珍。”他唤她的时候,连名带姓,一如既往,不带感情。
多年前,就因为一个姓名的错误,缔造出一段无果的姻缘。明明是对吴臻倾心的黄鹤去,托人提亲却所托非人,阴差阳错娶了吴珍,造化弄人。从此,吴珍随黄鹤去流离江湖,从川蜀到山东,从官家到草莽,天涯海角都愿意去。
可是她青春年华的那二十年啊,为了他扎根在了山东的泰安,他的心却从来漂泊不定――也许她早就明白,他本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风liu倜傥如他……
她知他恋过抗金联盟的盟主云蓝,她知他骗过幽凌山庄的庄主凌幽,她知他诱过祁连山的山主夫人李素云,她知他不放过后来远居天山的吴臻,她什么都知道,那些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却全都是相见恨晚嫁作他人妇:云蓝是林楚江的伴侣,凌幽是南海龙的妻子,李素云是洪兴的女人,而吴臻,更是因为失误而错过、嫁给了他的战友石坚。
或许他觉得他被命运冷落,所以终究冷落了她。尽管她,隐忍到了这种程度,可以把一切苦水往腹中吞,也包容到了这种地步,他要漂流,就任他漂流。
终于他降金了,他说他是因为看彻了抗金无望,他说官军义军开始有了决裂的苗头,他说南宋已经是扶不起的破幡。好,他说的一切她都信,她没有反对,即便出身贵族官僚,她也终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
但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仍不曾带着她一起,哪怕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他却是为了她着想。他说,世代抗金的吴家,不该出一个降金的女婿,你一个人回去川蜀吧,就当从来没嫁给过我。没错,他理智得为了她好,给她安排好了一条与他无关的后路……
“然则,这二十三年来……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上次相别中年夫妻,纵然不是举案齐眉,也至少能相敬如宾,如今,却一个风中之烛,一个即将熄灭。看见她的双目黯淡无光,黄鹤去的心像被什么一拽。
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吴家的人都以为,她有一个降金的丈夫,没有颜面回来见列祖列宗,所以才一直留在那里……只是,谣言终究还是不攻自破,去年她身患重病,还是选择落叶归根。回到吴家之后,无半点卑躬屈膝,仪态也何其从容。
“二十三年了……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吴珍见果真是他来了,霎时面色就红润了许多,神智却并不清醒,温柔一笑,噙泪颤声,“你回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错觉吧,这里的布景像极了泰山脚下,屋子里的摆设也就如故里的农舍。她已经不可能再正面回答他,但他还是听出了答案,她为什么留在山东?只不过是牺牲自己去殉了当年罢了!执迷不悟,枯等不悔,只为他浪迹天涯的中途能想起家,家里的门窗她还一直开着,开向他回来的方向……
“吴珍,若有来世,你我莫相逢。”他终究忍住悲恸,接受这死别的现实。
“有来世,不相离……”她喃喃念着坐起身来,却与他的表达完全相反,承诺的同时回光返照,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臂――
这时黄鹤去才清楚地看见,她枕下藏着一只雕花匕首,是当年他送过她唯一的物事,战争时期为防俘获被辱,他只送给她过这只用来自尽的匕首,而现在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竟是一边流泪一边想要刺入他的胸膛。刺目的寒光,第一次为了他而涌动,为了杀他……
吴珍,还想要在临死之前,为了消除金宋这次的战事而欲置我于死地么……
黄鹤去不曾躲让,任凭这颤抖的匕首已经抵上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神情悲悯地一直看着她,她泪流满面,渐渐地,握匕首的力气小了下去,可是攥他手臂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一直看着他的脸流泪,明明爱情超出了敌意太多太多,许久,她终于不支重新倒下去,哀叹一声:“不中用!对你,我总是不中用……”
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她手臂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终于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动了。
漫无目的地走过边陲,走过安宁如故乡的山村,走过肃杀如旧地的军营,黄鹤去的面容里,始终凝练着淡然,而不像吴越,能够伏在吴珍尸身上失控恸哭,这一点,他和他的儿子,最是不像。
“吴越,战场无父子。”临走前他只留给吴越这残忍无情的一句话,他明白,吴珍从生到死,断然都不希望她的儿子和她最爱的男人交兵。
吴越却冷笑着连头也没有转过来:“不曾照顾好我的母亲,有何颜面为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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