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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玄的将才,在陇右大小数千场战事中不是没有表现,但从未有过像近日在静宁攻坚战中如此耀眼。
便如沈钧、袁若等人当年一样,在越野、顾震麾下碌碌无为,到林阡麾下则脱胎换骨。
世人皆觉,这样的变化,缘于环境和敌人的不一样。以往曹玄明珠暗投,长期沉浸在勾心斗角中大材小用,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遇见能挖掘自己能力的人,当然如鱼得水、一通百顺,或许这便是“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
所以,郭子建和大多数人所说的“真实水准”,都是指“原先竟小看了他”。
&nbs¢∽,a±nshu£ba.p;但林阡、苏慕梓心里关于曹玄的“真实水准”,都是指“他到底隐藏了多少”。
没错,曹玄根本不是被小看的,曹玄是自己故意隐藏的!
事实上,这是属于曹玄不愿也是不慎流露的破绽。当然了,曹玄一贯行事谨慎,近日的静宁攻坚战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却在他归降盟军的第一战,“白碌叶碾苏军撞围”。那一战凶险至极他顾不上暴露真实,才令林阡和苏慕梓发现了端倪,那一战,他击败了金北第五的叶不寐……
金宋所有人,觉得他不应该击败叶不寐的,都会认为“是我原先将他低估”,他们本来就都没见过他的真实武功,不关注他也不了解他,当然充斥着诧异、赞叹和震惊。至于“为何他身怀绝艺却被苏慕梓安排于后方?”大多人都是这样分析的:
初期,苏慕梓捉襟见肘,阵容难以随便调度,亲疏关系令苏慕梓决定,阵前交锋交托给赫品章,曹玄则长期坐镇后方和幕后参谋;而从苏慕梓最后出卖曹玄来看。后期,苏慕梓渐渐强盛,却为了找曹玄当替罪羔羊,而着重他与金军的私下交流,使得曹玄难得在阵前作战;苏慕梓更可能担忧曹玄功高盖主往吴曦处邀功,想限制曹玄和谌讯这些川军的战功。故意不给他们一展宏才的机会。
总而言之,世人都会叹惋小觑了曹玄,而小觑曹玄的根因是“曹玄被苏慕梓雪藏”。把战将定位成谋主,是苏慕梓明知曹玄武功高强却刻意为之的安排,是苏慕梓杀林阡之外必须做到的防备,也是苏慕梓太昏庸,太卑鄙——
但这些罪,苏慕梓真没犯!
因为只有当事人苏慕梓才清楚,自己原先并不知道曹玄武功高强!何来的刻意雪藏?!
初期。苏慕梓思维定势不知曹玄武功突飞猛进,建议曹玄做赫品章的参谋指挥之时,曹玄没有否认苏慕梓关于“你武功比赫品章低”的评判,反而几乎促使着苏慕梓把他定位侧重在后方。后期,也是曹玄自己,提出代替苏慕梓和金军私下交流……整个过程中,曹玄倒像是刻意避开了阵前流露真实武功,他半次也没有对苏慕梓进行坦承他有飞跃。他对苏慕梓竟然存在着如此可疑可怕的韬光养晦!
然而这一切,苏慕梓现在说。谁信?苏慕梓也不能担保,如果早知道曹玄武功这么高自己会不会真的如舆论所说将他雪藏!因为舆论里的那个苏慕梓,就是素日的那个苏慕梓。
但现在的问题是,苏慕梓起先不知道!
天道轮回,倒是苏慕梓在舆论里给曹玄背了个大黑锅。世人纷纷说着小觑和雪藏的字眼,于是。曹玄“其实是自己故意隐藏”的这一破绽,世人并不能掌握和加以利用。
天下之大,现在也唯有苏慕梓和林阡知道,曹玄击败叶不寐这件事是另藏玄机的。
“曹玄的特点,并不会因为持久战而降低到整体武功的三成。”白碌叶碾撞围。曹玄和林阡之间,通过短刀谷内战的经验完成了隔空的交流、暗中的合作。
如果说林阡是通过“三成”、“五成”的差别,发现了曹玄在那一战的保留。
那么苏慕梓是通过“整体武功”的改变,当场就知道自己是被曹玄骗了!当一个人在主公身边的时候居然不展露自己的真本事,不是那么尽心尽力地在辅佐主公,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苏慕梓在苏军撞围的关头没有喜悦,而是噙泪发抖指着曹玄说出一句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曹玄,你,你好狠啊……
至于林阡,为何也会和苏慕梓一样知情?那是半年来陇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战役,注定淹没在滚滚战史里,却有那么一两战能够传到自己耳里,只要有心去关注。那日对战,人数极少,是曹玄少有的以攻代守、对毗邻的洛轻衣骚扰,没有金军或祁连山参与,但洛轻衣的岷山剑还是将曹玄缠斗住、并曾经给过曹玄危机,曹玄勉强才化险为夷,夺路而去施以诡计,方能击退洛轻衣挽回了败局。那日战果,洛轻衣及时告知了郭子建和林阡,时过境迁却连郭子建也不是记得太清楚,林阡也是想了好几日才想明白这些天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苏军中的等闲之辈不知洛轻衣武功几许,自然不会回忆起曹玄那次交锋是韬晦,但林阡掂量得出,以洛轻衣轻松打败曹玄为参照,曹玄当时表现出的武功,与短刀谷内战时期无异,绝不至于能打赢叶不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曹玄不可能短短几个月跃了几个层阶。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那是假的——林阡通过洛轻衣的那一细节,发现了曹玄在陇右所有战争中的韬晦!
既然曹玄到苏慕梓的身边根本不是为了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夺得陇右,那么先前对曹玄定义的一切都有必要重新审视。大战落幕的如今,将一切过往串联之后,林阡心里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印象,曹玄和寒泽叶一起到陇右来增援,中途的叛变根本不是叛变!
“曹玄老弟!归顺了主公就好啊!仗也打得顺得多,谁都将你小瞧了!”静宁驻地,当郭子建笑容满面在帅帐里重重拍上曹玄的肩膀。
林阡淡然一笑。迎上曹玄的目光,低声道:“不,他不是归顺,是归队。”
帅帐中除了林阡之外,只有曹玄、覃丰、郭子建三人,听得这话。郭子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覃丰面上一怔,曹玄微微改色,很显然,他俩都是知情的,也都被林阡说中了。
曹玄“叛变”那日用以迷惑寒泽叶而留下殿后的谋士覃丰,事发后遭到系狱,后来声泪俱下陈情,称自己是被曹玄所蒙蔽。根本不知曹玄怀有异心,终于花了半载时间和这群川军撇清关系、重见天日,回到林阡帐下,却只能因罪做些与大战无关的参谋……原来这些,也只是对曹玄的配合做戏、忍辱负重吗?
“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我?”林阡心底雪亮,面中未露喜怒,只是那目光流过覃丰之际。竟惊得那胆大包天的覃丰即刻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知道主公不会愿意这么冒险。”曹玄回答时却能正视林阡,这句主公。暌违已久。
苏慕梓赫品章等人,最初都怀疑过曹玄谌讯的来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赫品章终于和谌讯成为最佳搭档以及知己,苏慕梓也通过层层考验终于对曹玄彻底取信——
苏慕梓派人回短刀谷验证过川军说话的真假。苏慕梓派人监视过曹玄谌讯有无与林阡的沟通,总算排除了他们是林阡派来的人,合作久了,苏慕梓在曹玄帮助下收复陇右大半据地,给了林阡一次又一次致命危机。渐渐终于懂了也相信了:
曹玄所领的这支川军,之所以放弃川蜀安逸的生活、叛离林阡投靠这个在陇右几乎走投无路的自己,只因为在短刀谷深受不公,只因为川军地位低于义军,他们深感不忿、怀念旧主、意欲重夺抗金的先锋旗;而曹玄,更加是一个私心极重之人,他权欲熏心,一心想要借苏慕梓为跳板谋夺川蜀之主的位置,所以无论曹玄将来会不会和自己为敌,他和自己的短期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杀了林阡。
苏慕梓很早以前就对以上看法坚信不疑,但可惜的是,他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包括谌讯在内的这支川军确实是想夺权复位的,但曹玄并不想当川蜀之主,曹玄根本就等于是林阡在苏慕梓军中的卧底,只不过,曹玄是自发,不是林阡派遣,更未和林阡有过丝毫联系,直到最后都没有。
苏慕梓之所以看错曹玄,是因为他不知道,曹玄的唯一理想,是抗金,而林阡是这个让他最靠近理想的人。
“天下大势早已明朗,曹玄不想短刀谷内再内耗,无论川军和义军谁是正统,都已临近举国北伐,此时不统一更待何时?至于陇右这些苏军,无论战斗力与经验都丰富,无端丧失着实可惜,若主公您抗金之时,苏家后人也一致,对盟军和官军的声名无疑更好,皆大欢喜。”曹玄比林阡和徐辕更清楚短刀谷中的症结所在,他早就意识到川军存在的抱怨和愤懑,那是抗金北伐最可能的裂痕,他必须在此之前过滤出川军中谁是一己之私、谁是忠君报国。
那晚荒凉的秋风中,机关算尽太聪明的苏慕梓,被耿直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眼看不可能再有柳暗花明,那时的曹玄要补刀杀他易如反掌。然而,经过了心之交战,曹玄知道不能那样做,一则,那时的苏军情境哀绝,他们不可能投降只可能死,他不能看见苏军全体走错路、白白流失了战斗力和理想,他愿意兵行险招,宁走弯路也要把这群苏军拉回头带到盟军来为抗金出力!
二则,苏军的下场不会对短刀谷的这些川军造成任何正面的影响,只有可能为渊驱鱼则川军与义军私仇永远无法消除!
“我曾耳闻,那越野山寨的史秋鹜,不肯和肖忆、穆子滕这些昔日兄弟有一样的归宿,费了极大的气力才肯归降主公。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这些越军归降的时间有先后。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苏军和川军,要归心也该是一起归心。”覃丰显然是曹玄这一行动的谋主,见林阡看向他。终于说出他的初衷。
出谋之初的覃丰,也非常理解苏军和川军的执着,只要他们心里仇视或憎恨盟军,叛乱一次不成就会有下次,一支覆灭了又续一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让他们陆续送死。不如让他们同归于一。
一个看出同根同源,一个杜绝前仆后继,曹玄覃丰殊途同归,他们的初衷是,让川军发现此路不通,让苏军良心有所发现。
接下来曹玄付诸行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明为支援苏慕梓,暗中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他要让川军认清内战的错误,放弃私仇、一致对外。
“几年来我调查发现,这部分川军想念旧主,很难整合和融入短刀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目睹陇右苏军的所作所为并参与,让他们亲眼看见内战会对北伐拖后腿,令他们失望,对私仇放弃。”这种做法恰好也把金军变为己用、用以唤醒川蜀这一支兵马的良心。
“川军总觉得不公平低人一等。所以才会对旧主抱存理想,以为有这样的寄托就能改变现状。只有实践过知道自己走的是死胡同。人才能自己走回来。”覃丰点头。
打破梦想的办法是让人发现梦想比现实还惨淡,当内耗只会造成贻误和伤害,官军会从早期的优越感减轻、心理不平衡,被曹玄暗中引导成渐渐地“不愿再打内战”。他们会发现,自己反林阡反得确实很畅快,可是却因小失大、为虎作伥了。他们会反思,身为官军,第一要务不应是争权夺利,而该是以抗金为己任!
所以在奇袭榆中的关头,曹玄对谌讯指责“难道你千里迢迢追来是为了分道扬镳”。一方面是为了支持苏慕梓疏离谌讯、杜绝谌讯和赫品章继续合作下去,一方面则让谌迅为代表的川军被触动心弦,暗示他们,千里迢迢追来陇陕追寻旧主,居然是有可能分道扬镳的。与旧主之间的那条线,当时就有了断点。
有了断点,何愁不崩断。
第二件,曹玄暗中离间和感化苏军,令苏军产生疑惑。
没错川军和苏军是同根同源的,能唤醒川军的良心,就能唤醒苏军的,只要他有良心,比如说赫品章,也一样会质疑,金军来袭时我们为何要打内战?
不过,苏军毕竟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多年,需要在唤醒他们之前施加更多外力,需要比等待川军觉悟消耗更多耐心。曹玄对赫品章,曾存心离间分化——在他察觉出赫品章有少年心事之后,他对伏在城楼上发呆的赫品章说出很多触动良心的话,让赫品章对苏慕梓的原则产生疑惑。
赫品章只是苏军中一个代表而已。是曹玄,也是形势,促发着苏军里清醒者和迷失者的分道扬镳。
这第一件和第二件,都完成得隐秘且顺利,不过,并非没有付出代价。“然而,这期间,田若凝和耿直等人因内耗牺牲,是我不愿见到,却是不能避免。”曹玄语气一转,对过程中引发的负面作用忏悔不已。虽有金军和祁连山此方唱罢彼方登场,但田若凝和耿直的牺牲,到底是他的“叛变”间接或直接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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