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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品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效忠苏慕梓之外的第二个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当如今众人和情势全在逼迫他选择新主、那人还是他最不愿选择的林阡,隐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个命系刀锋的战将,失去了守护苏慕梓的目标他断然不可能隐居,剩下的,就只能是死。
“主公,没人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给你。”劫狱之时赫品章在心里信誓旦旦,可是苏慕梓轻易就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报给赫品章的是汹涌如潮的绝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从固执走向了消极:主公,事已至此,我不会再奢求你回头,只能在被你伤害之后,不背叛你地选择死。
是的,和谌讯一样,“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如果说以前是可能失望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扬镳这次是真的分道扬镳了,选择还是不会变,死!
走上悬崖,了无牵挂,闭起双眼,纵身一跃!
这一生,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
却听一声锐响仿佛利剑出鞘直冲自己后背,尚未回神感觉并非推力而是绕着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锁定……原是绳索?缓得一缓,刚想明白,赫品章已经完全被那强力往后一拉一带径直摔在地上。自尽的行动在第一刻就被人无情打断。漫天遍地狂风骤雨,他被吹溅满身狼狈。
他刻意避开盟军众将挑了他们难得忽视他的好时机,结果没想到还是有人关注着他尾随了他。什么人!?莫非?曹玄?他们这么快就劝服了俞瑞杰?他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那个将绳索收回的人,才发现雨幕的那头原是孙寄啸坐着轮椅;方才为了救他凌厉挥掷的离手之物,实是把刃薄身长的软剑。这软剑,是孙寄啸刚残疾时洪瀚抒所赠,这么多年孙寄啸一直随身带着。
赫品章与孙寄啸曾也在战场上遭逢,当时各为苏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时候他就对孙寄啸有过评判。“青云纯阳与反剑的结合无懈可击”,而今看孙寄啸操控软剑也是得心应手。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敬服之余,忽而忆起,印象里,孙寄啸除了剑圣之外还是个非常著名的说客……
“这么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孙寄啸即刻发话告诉他,你从这里跳下去,也只能残废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为何要救我?”
凄风冷雨里,赫品章不知要问他什么好,想起他也已归顺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万念俱灰泪流满面。
“犯下这般多的过错,还未受惩,还未认罪。就能一死了之?连‘将功折罪’都没做,就觉得心理解脱了,被人打过一顿就算救赎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孙寄啸觉得这么一对比起来,莫非简直就是个服罪改过的典范。
“我……”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辩,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死。甚至因为对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须去见他一面,哪怕偿还了今次劫狱的债再死……
“随我回去。对盟军众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迟。”孙寄啸完全看彻了赫品章心里所想,因此能够极速地说出他刚萌生的念头,如此尖锐,岂能移不动他脚步。
因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孙寄啸在来的路上就大着胆子,像预付信任给莫非那样,信这个暂未归顺的赫品章是有药可救的。而且现在孙寄啸发现眼前人能够被“伏罪”说动、充分证明了他有责任感和良心确实值得挽回……
于是尽可能发挥口才,骗他说,要他回去只是伏罪而已,并不是要他去了就归顺。如此,才能快速地将他劝离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悬崖片刻都是夜长梦多、赫品章动辄又会心智失常。先将其劝离死路,再说服归顺不迟。
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孙寄啸终于有了对抗金联盟的归属感,自动自觉地给林阡当了回说客。
沿途,孙寄啸却还是留意到,赫品章拖着沉重的泥水越来越慢。赫品章不是个不敢面对问责的人,或许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险,而只是害怕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
孙寄啸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现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远、而与人烟与战火与军马愈发临近,赫品章不会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权宜之计……是以孙寄啸叹了口气,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对他劝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军太多,与我孙寄啸,一样多——
“要帮盟军杀多少金人,要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赎得清?”赫品章默然倾听,捏紧拳头,孙寄啸的话里,俨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条死路了,不远的将来,他会在长期救赎的过程里,建功立业,戎马倥偬,慢慢地潜移默化成为盟军一员,曾经锐利的决不投降林阡的气概,会被渐渐磨钝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说什么去见林阡、向盟军将功折罪,说的是想让我罪孽轻些,其实不过是他们同化我的时机?”赫品章凄苦至极地笑起来,其实他沿途就猜到了这一点,现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决,都分不清是解脱还是煎熬。
“即使我不这样想,盟王也必会这么做,有几个人能像盟王那般坚持?”孙寄啸道。
赫品章停下脚步,于大雨中坚决反抗:“我会让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坚持、绝不被他们同化!我会在赎罪之后,立刻自尽!”骄傲一笑:“希望孙将军到时切莫拦我!”
“若真那样,我不拦你。”寄啸自信一笑。停下轮椅,正眼看他,气势夺人,“不过我知道,不会有那天。”
赫品章斗不过这长期辩论者的底气,声音骤然小了下去,恨恨说:“你又为何现在就告诉我?不能一直骗我骗下去?不怕我现在逃了么?!”
“你的脚步放慢已经告诉我。我骗不了你,与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诚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若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与我从今日开始算战友,今日起就不应再有欺瞒。当然,临危时的善意谎言不算。”好一个孙寄啸,说话滴水不漏的,而且话语里全是对抗金联盟的忠诚……
“孙将军,设身处地,如果你的主公临死还想杀林阡,你此刻会归顺林阡吗?”继续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问孙寄啸。
寄啸一愣。转头看他:“没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万一真的发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阴阳锁之害产生误判。我仍会归顺林阡、帮大哥回归本意,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可能比你还晚。”
“是吗。”赫品章冷笑,“可我却听谁说过,孙寄啸本是个宁可是错也要陪洪瀚抒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不错,我曾发过誓。无论主公是对是错,直到他死都会与他同一阵线。与他同生共死则是最好,先于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却活了下来,那是命数注定由我来延续他的,我断断不会自尽随他而去,而只可能完成那些他没完成的事、弥补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错误,哪怕痛苦地为他活几十年。”孙寄啸苦笑一声说真心话,忽然觉得对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别人错了就要承担,错了就要面对,岂能对自己另一个标准?事实上,我早该因为祁连山当初的过错对抗金联盟有归属感啊。
赫品章原想问哑孙寄啸,未想得到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说服他,而且竟有点说服……心念一动,真是毒舌。
“你也会说你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我的主公,却是发自真心与林阡势不两立。”赫品章潸然,原来不能类比,“我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说苏慕梓死了就不会战场交锋了就不会有负于他了,是这个人连死也没有放弃过“官军抗金”的信仰,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还是背叛了苏慕梓。
孙寄啸摇头,要类比那好啊我就类比给你看:“赫品章,若说我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样都是误判。我偏不信,苏氏的本意,就是要杀林阡,苏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义。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只是那横亘了几年的私仇罢了。”
“无论初心如何、大义如何,我只知林阡确实是我主公之仇,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便算能认同他、赞赏他,也万万不能归顺他。”赫品章傲然正气,“你孙寄啸当然理解洪瀚抒的初心大义,可洪瀚抒和林阡并没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你如何能理解我?”
虽然,曹玄借谌讯用以化解川军苏军嫌隙的“同一性”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差别,但毕竟官军和义军“公虽同,私却仇”;虽然曹玄告知赫品章,苏慕梓早已变了、林阡才是真正的明主,但赫品章心中牢记,“即使林阡是抗金的当世第一人,可他和苏慕梓是杀父夺权的仇敌……”
所以,林阡不是苏慕梓之外绝无仅有的选择,甚至完全不可能列入赫品章的选择范围。于是,曹玄几乎粉碎了谌讯以死明志的第二方面,却打不破谌讯第一条宁死不投敌的桎梏——
赫品章不可能把林阡列入选择,原因简简单单就是苏慕梓和林阡的“私仇”!这是事已至此最大的阻碍也是唯一仅有的阻碍了,孙寄啸见说到了点子上立即穷追不舍——
“若公与私不能兼得,便必须懂得取舍,乱世之中,面临相同选择的比比皆是。而众英雄选择近乎如一——为公。我原以为赫将军忠义,却万万没想到,赫将军会为了对区区一人的忠义。抛弃了对所有战友的忠义。不肯因公废私,竟宁可因私弃公?!”这些话是当初在榆中时孙寄啸和辜听弦交心悟出的,所以说的时候他会想起听弦,那人就为了公义放弃了私仇。
那一刻赫品章不可能不会因为想起苏军老臣们而触动,孙寄啸轮椅步步移近、咄咄逼人:“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有更多人值得你活下去。他们需要你归顺林阡,凭何追随那苏慕梓一人去死?!”
“公与私的取舍。为何我要和世人一样?又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取舍才是对的、才是应当?孙将军不必再费口舌,赫品章的结局只能是死!”赫品章明明被说动,却嘴硬不要和世人一样。
“死,真容易。不过就是逃避,看似壮烈而已。命没了就罢了,理想也一起带下地狱?这满腹才干轻易灰飞烟灭,对得起苏降雪吗,对得起川蜀抗金的官军吗,对得起祖祖辈辈的教诲吗!不谈世人的选择要不要效仿,只问你自己可问心有愧?!”孙寄啸说,祖祖辈辈,赫品章那时眼中湿润。是想起被苏慕梓背叛和遗忘的父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曾经最重要的人吧,孙寄啸强调这些,是想提醒赫品章——“公与私就在一杆秤上放着。苏慕梓,绝不是那个可以站在秤的一端压倒对面一切的人!赫品章,做人不能忘本,不该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孙寄啸陡然告诉赫品章苏慕梓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成功帮曹玄打破了谌讯在赫品章心里的垄断,那一刻赫品章信仰崩溃、气急败坏。因为必须不能死,突觉生不如死:“孙寄啸。何必得寸进尺、一定要把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我说了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
“你一定是一样的人,否则谁与你多费唇舌!”将他带到军营中来,孙寄啸因说到关键之处察言观色胜券在握,是以比途中要稍微卸下防备。
“笑话,说的林阡就不会看错人一样!他偏偏看错了我赫品章!”赫品章猛然抓住路边一匹战马,一跃而上推开马上那人,直接策马似要逃离此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孙寄啸一惊之下和马上小兵一样毫无防备,这时要追哪还赶得上。
与此同时却看雨幕中另一骑如飞而去,有人反应力和速度皆堪称当世一绝,虽然后发,直接就和赫品章缩至几步开外。接近赫品章时,那人运起轻功掠过马背直接踩上他马,三两下到了就赫品章马上将他反背继而压在身下。马术之强,叹为观止。赫品章始料未及不及拔刀相应、完败。
孙寄啸愣了一愣,虽隔着一重雨幕,却看清了那人熟悉的轮廓,不由得会心一笑。论马术,有谁及得上他辜听弦。
“赫品章,我们会让你看见,到底谁看错谁!”听到了赫品章叛逆之语的辜听弦,显然气不打一出来,将他夹在腋下点了穴道带下马来,赫品章还想冲破穴道却难挣脱。
“带回去押着。你也换身衣。”辜听弦对那被推下马的小兵说,转头来看孙寄啸,“多谢了,寄啸。”
“似乎还是急了点,像是揠苗助长强迫他。”孙寄啸还在为适才赫品章的举动惊诧,想了想,自己曾经给莫非展现的样子也是这样吧。
“若不预先给他个心防,难道就这么带回盟军去?归顺得了吗,不添乱就糟了。寄啸不必自责,我看挺有效果,适才虽只言片语,我觉出他不再理直气壮,反而耍起了无赖。”辜听弦笑了笑,“接下来都交给我,以无赖治无赖吧。”
“好。”孙寄啸笑而点头,自己只是晓之以理,还需盟军循序渐进。这时与辜听弦往莫非帅帐走,才想起问他怎也出现在西吉、好像才刚到的样子。
“师父半夜前收到莫将军战报,才知曹玄苏慕梓和罗冽碰上。他命我来给莫将军捎话,顺便把俞瑞杰和曹玄护送回去。”辜听弦回答。
以盟军的追赶速度,静宁境内就能拦截苏慕梓。林阡事先怎可能算到曹玄会放过苏慕梓、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意外拉长距离进入了西吉?所以林阡可以说完全没想到西吉之事,没给苏氏和俞瑞杰足够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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