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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此番之所以私下出巡,确实得从四月金宋在掀天匿地阵的战果说起。

涉及两国各自六十位最强高手,那对阵素来都暗含谶语:“强国战胜,则一统天下,强国战败,则帝星陨落;弱国战胜,则消除灾劫,弱国战败,则国破家亡。”孰强孰弱归结于天命,在大金,一直都由阵法的构建者、北部排名第二的轩辕九烨判断。

原本这种类似于江湖比武的对阵和完颜有什么干系?可是这“帝星陨落”四字足以把他从龙椅上弹跳起来,他不是不知道,前次对阵金国才刚战败,金帝完颜亮就意外身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次,又失败了!怎么可能?!他虽不甚关心江湖之远,却也听说过承安元年,曹王麾下的高手薛无情曾嘲讽南宋武林后继无人、根本没资格与已经成熟的大金武林一较高下;那时的轩辕九烨言之凿凿说,金阵只剩一双刀就能齐全,而反观对面焦头烂额的徐天骄,宋阵几乎还没开始构建……十年不到,龟兔赛跑?诸强林立的大金,被南宋绝地反击?究竟是那个神乎其神的林阡被徐天骄等到了出现并改写南宋格局,还是说,金阵有人刻意放水,就要这个“帝星陨落”的结局?

庙堂之高,一时流言四起,直指曹王居心叵测、故意借林阡之刀杀他完颜!一向对叔伯们诸多猜疑和顾忌的完颜,生了六个儿子没有一个活过三岁、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继承皇位,深知如若自己驾崩、曹王最可能受益的他,岂能不防曹王图谋不轨?然而,大金对付蒙古的北疆经略、抗衡南宋北伐的三线攻防体系,全都需要曹王的参与和卖力,用人不疑……在权衡了所有的轻重利弊过后,完颜当然是装成了一个寻常谋士,出现在了陇陕战地、曹王的身边,监视和敲打起他和他的麾下。

所以看到了完颜永琏和林阡从静宁秦州、到环庆吕梁的一系列沙场对弈情况,落子声厮杀声始终伴随着杂碎宵小们的弹劾声需要用心去辨。平心而论,完颜知道曹王和别的叔伯都不同,真的是个为了守护黎民而无私奉献的孤臣,但不知为何,一向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的曹王,竟从这泰和六年的六月开始,露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明显马脚:曹王府居然从上到下都和林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六月的波云诡谲终于涌荡成了八月的波澜壮阔,呵,壮阔极了,原来如此,林阡的妻子竟是曹王的亲生女儿!

那女人完颜岂有不知,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这些年多少金国枭雄全都折在她剑下!她既不是细作,那便是真抗金,再加上她还有个明说要阻止大金灭宋的亲生哥哥完颜君隐……完颜永琏,你一双子女都矢志反我,这野心,这罪行,当初以谋逆罪论处的郑王和镐王、受他俩连累的郢王和仆散揆,哪个比得过?!若非内外交困我对你倚若长城、早将你按罪诛杀碎尸万段!

内外交困。内,是因为那个贼心不死的郢王,需要由你来牵制和斗争,外,是因为你的好女婿还有你过去的手下败将铁木真,一南一北同时崛起,南宋和蒙古都必须由你来制衡或抗拒,尤其林阡,他的兵锋早已入侵山东、陇右,径直往我这河东腹地来了!

因此,将完颜永琏等人贬职或罢官,是完颜既遂心又逆心之举,对此完颜永琏显然也心照不宣,表面更还破罐子破摔地在环庆给他的女儿、那个叫凤箫吟的祸根举办婚礼。而实际……完颜千里之外心知肚明,完颜永琏又一次抓住了战机麻痹林阡:这是曹王借婚宴设局,要将林匪甚至盛世都一网打尽。

枭雄就是枭雄,冷血得只要有胜算,何管他那个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亲生女儿死活?完颜闻讯满足一笑,自然是既配合又安抚地给曹王送去了为新人准备的贺礼。

这也就是隔空在告诉完颜永琏,只要你在环庆表现出色,早晚都能回秦州大展宏图:朕愿意相信曹王。他不得不信曹王,就像曹王不得不拆除盛世表忠一样。

而六月一别,他没再紧随完颜永琏,反而就地视察起了河东,并不只是头疼郑王、镐王的那帮余孽,还有一个原因不在人,而在水

黄河。

十多年前的同一个季节,黄河曾在南京路发生决口,洪水吞没了封丘县,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接连三场史上罕见的大水灾,导致黄河两岸的大批民众死于非命或流离失所。

黄河夺淮,追根究底,一则是他完颜没有采取水监的正确建议,二则,却是专管治河的官员人浮于事,只知争功邀赏、或推脱责任、或拖延不报、或以行贿手段逃避繁重工作,更有甚者,挪用治河款项中饱私囊!对此,完颜不是没有头绪,但其中盘根错节阻力重重,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上加案更越来越难查。

今年,虽然黄河没有来凑这个南宋开禧北伐的热闹决口,但完颜既然亲临河东了,自然要深入追究今昔治河之官员,秘密搜集更多证据,战争结束秋后算账!

谁料,身边不乏暗卫保护的完颜,竟在这九月中旬、环庆曹王与林阡、陇陕郢王与寒泽叶激烈交锋的关键时刻,突然令所有人都意外至极地人间蒸发了!

“圣上失踪……”最后见过完颜的三个大内高手,秘密商讨过后,决定通过控弦庄向曹王、郢王等肱骨大臣报信求助,多事之秋他们无法做主,唯有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

出事地点在完颜的归途、山西太行一带。大内高手们对最先赶到曹王心腹知无不言,称,那晚圣上路过一青楼不知哪来的兴致要前往小坐,独自进屋听歌女唱曲与其把酒言欢,过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天亮东窗事发才知那屋子暗藏地窖通向楼外。

“何以会来这青楼?”凌大杰站在已被秘密查封的青楼前问,从知情到现在他还难以置信所以脸上都是愕然,要知道,完颜并非好色得能够轻易忘却安危,相反,更加是那种胸有城府、极端惧怕被害之人,他怎可能甘愿落单犯险!

“属下只远远看了一眼,可能那歌女酷似李妃年轻时……”“可惜老鸨说发生的那晚那歌女是被顶替,现下已找不到了……”“圣上原先只是路过小憩,却听到楼上传来歌声,原是在唱他的词作《蝶恋花》,属下想,或许是这个原因吸引了他。”三个高手给出的所有消息。

表面看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内涵,分明投其所好、蓄谋绑架!蓄谋?那却有太多可能性了

“圣上行踪一直在黄河沿岸,莫不是想要追查治河款项,触犯了哪些人的利益,令他们不惜犯上作乱?”

“那是郢王管辖吧。郢王失意多年如今正得势,不希望圣上重新任用曹王,故而拖延曹王复燃的时机?甚至郢王因镐王谋逆受牵连遭到幽禁,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要报复圣上?”

“是曹王他遭到贬谪急于翻身,自我演绎这出‘圣上被擒、他来解救’的好戏,令圣上对他更加倚重。”

“报复?解救?怎不猜是谁最希望圣上不归,他好取而代之?!”

众说纷纭,文韬武略的曹王、风生水起的郢王,甚至平庸无能的卫王,都有动机。

更有种腔调石破天惊:“该不会真是顺了天意,‘帝星陨落’?”

完颜下落不明接近十天,音讯渺茫,绑匪连要求都没提,因而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暗卫们不敢声张,可朝野但凡获悉的全然大惊,或人人自危,或打起算盘,或急成了热锅蚂蚁,绑匪的滴水不漏和完颜永琏闻知此事的第一感觉吻合:是林阡在幕后指使,事发十日的折磨是为了攻心,呼之欲出的谈判是为了先胜而后求战。

“好一个林阡啊,他是要用圣上把王爷彻底压在环庆……”岳离的第一感觉亦如是。林阡只要把完颜握在手上,短期内就没人把完颜永琏重新提拔,那么完颜永琏在环庆打得再好也没辙,甚至,国不可一日无君,金廷将会陷入一场始料未及的皇位争斗,乱撕鹅毛,这对南宋的开禧北伐更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最终我能救出圣上,这段时间也是不得不跟着他林阡走,困在河东,对秦州和吴曦都鞭长莫及。”完颜永琏苦笑,这是他首次想法落后他人。先前一直以为,林阡是被凤箫吟的大婚牵着走,然而事实证明,林阡表面在环庆巩固,实际却到河东釜底抽薪,端的是布局远大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林阡怎知圣上在河东?”封寒摸不着头脑。

完颜永琏、岳离、凌大杰先后回眸,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神色里一起写着“就是你啊”。

“封寒,圣上的贺礼是你携带,他的笔迹‘瘦金体’风格明显。贺礼送到驸马府的半途,俨然是被海上升明月中人看出了端倪。”完颜永琏先开口,这是唯一一个可能透露圣上出巡的破绽。

“对于林阡来说,封寒从何而来,那圣上便在何处。”岳离点头,紧接着说,这可以为宋匪划定范围。

“怕只怕真有贪污受贿官员,因私废公故意泄露给林匪。”凌大杰说,这才是最后的一击即中。

怪他们,没想到,所以总有环节顾不上。

动机最大的确是林阡,苦于却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即便确定林阡主使,也一样是大海捞针,林阡在河东的据点虽然才刚成型,却有以越风海、扶澜倾城赵西风、沙溪清、冯天羽为首的四大匪帮。

“令人眼睛都转不动的歌女,会否是……”岳离问,虽然案发地是太行,会否是吕梁的扶澜倾城?

“据我调查,前不久,五岳在汾州的五当家吕奉公因病去世,匪徒们聚众吊唁,纥石烈执中去维持秩序过于暴力,伤了一部分五岳中人,也使邻近的冯天羽、沙溪清都受到波及。所以,五岳的嫌疑确实最大,冯、沙次之。”凌大杰点头。

“又是纥石烈执中,尽惹事端!”完颜永琏面露愠色。纥石烈执中贪残专恣,贪婪妄为,完颜永琏办过他不止一回,奈何完颜喜欢,数度不降反升,于是就同完颜永琏落下了不少过节。完颜永琏不知道的是,山东之战以前,纥石烈执中曾暗中对他下虚寒毒婴,是林阡、沙溪清合力挫败了那起阴谋。

“冯、沙未必‘次之’。我听说冯天羽与当地官员勾结最多,沙溪清与纥石烈执中过节最大。”封寒摇头。

“表面最无关的越风、海,麾下高手最多,布局可能最缜密。”轩辕九烨说,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此情此景,越迟找到完颜一刻,完颜处境就越危险一分,众人不得不尽快下定结论。

“这四大匪帮,唯有越风海直接隶属于林阡麾下。以己度人,我若是林阡,绝不会再干祸害盟友之事。”向来都是众人出谋而由完颜永琏决策,今次也不例外。

“不错,经过此番王冢虎的教训,他即使一开始是要沙溪清或冯天羽出马,最后都一定将圣上束缚到他的身边,接受我们所有人的兵锋所指。”岳离眼前一亮。

“那便……跟着林阡好了。”轩辕九烨叹了口气,跟着林阡?可是,那人好像比他们动身晚。

和尚为了避嫌,没有参与此次讨论,在外闲逛一番,转角望见暗卫,她今日不再贵妇打扮,而是换了身素净紫衣,竟和二十五年前没多大改变。他想跟她寒暄说,此地风光无限好,巍巍山川滔滔河浪……

“现今法号是孤独泪了?”她没移步,却主动问,他一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

她一笑,比当年主动:“那就叫我孤夫人吧。”

“这……”他脸上一热,不敢红。

她神色微变,原是众将已经陆续出来,她必须立即担负起守卫王爷的职责。

“忧夫人。”王爷忽然问起,她即刻上前:“回禀王爷,现在姓孤。”

“反正一样,改来改去,都随着和尚。”凌大杰笑,领着众人打趣,高手堂中唯一的一个女子,数十年都单恋着一个行踪飘忽的和尚。

“唐门的情况,调查得如何了?”王爷也微笑通情,言简意赅。

“唐小江已然对寒火毒的事情认罪,称自己一时歹念、将永不再犯。此外,狱中的寒毒也非唐门所下。”孤夫人见王爷忽然默不作声,补充道,“请王爷放心,往后唐门将一直由属下直接掌控。”然而王爷似乎失神,竟还是不曾回应,孤夫人心念一动,三缄其口,“王爷……”

“公主她,据说一直昏迷不醒、只剩半口气,扶澜倾城一度拒之门外不肯施救。”一众老友,看出王爷是从“狱中”开始失神,谁不知王爷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唯有和尚敢帮孤夫人说她不敢说的。

凌大杰脸色微变,还未开口相劝,完颜永琏便回过神来:“没有公主了。”须臾,叹了口气,“众将若打到五岳,不必避开她之所在。”

“是。”岳离封寒不无惋惜,可终究已经恩断义绝。

五岳,黑龙山。

林阡虽然还在途中,凤箫吟却早由胡弄玉等人送到,目的地明确正是桃花溪尽头的寒棺。

金宋几乎所有人都十拿九稳,认为燕落秋一定会像昔年林美材一样,即便不率众伫立道旁,也至少有迎救盟主诚意。

且不说她和林阡是盟友甚至可能有更深关系,当初五岳在完颜永琏的亲自压迫下得到保全,凤箫吟本身就出过不少力堪称救命恩人。

孰料,燕落秋一人负弦伫立溪畔,体态翩然,衣袂飘飞,妆容淡雅,气度如华,拒绝时以一副你们想当然耳的神态:“这寒棺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礼物,若想要随便进出,需我夫君亲自来。”

“谢……林夫人,不是随便进出,是救盟主一命……”发话的叶阑珊,似山茶般恬静可人,在燕落秋居高临下的眼神下被逼改口,叶阑珊的脸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求我,我就救她。”燕落秋与阑珊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对她无甚敌意,隐约又看见车马里吟儿一动不动地躺着,有关于林阡不亲自来的气愤一下就少了很多,却显然不可能给他们轻易突破界限,那寒棺确实对她意义非凡,不该是旁人想进就进的。

“求你。”很快就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无神色、不带感情地说了这两个字,清冷,剔透,好一股空谷幽兰的圣女气质。

“求您!”发话的小医仙抱着只狐狸,急忙纠正,闪烁着眼,未满十岁精明至极,却也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至带着朝露教人舍不得去掐。

“求您了。”还有个清隽高挑的女孩,也是十六七岁,性子明显内敛,英气隐隐逼人,极具海棠之诗意。

“真的求您了!”最后发话的丫头却其实最心急,但因为倔强不愿向她低头,柳眉凤目,分明含杏花之姿彩。

风采各异,芳华尽现,美不胜收。林美材被海说得相信了吟儿一定死不了,故而吃着东西在旁看燕落秋以一敌五、五连击……“师叔,给我个面子?考虑……”

“还考虑什么,若她耽误时间害死我主母,便是我南宋群雄的公敌!”发话的女子从车中下来,脸夺芙蕖之艳冶。

林美材第一次见到胡弄玉,觉得这也是值得垂涎的绝色,好吧,六连……不过转头看燕落秋,如此群芳争艳,居然还镇得住这边一个个国色流离,只见其一笑上前,步步生莲,仙姿佚貌,顾盼神飞,面若桃花:“那好,为表诚意,你们先喝了我这四碗酒。”

林美材听说过玉皇山论剑,什么“剑圣剑神遭遇战鬼”,什么“渊声能面对敌人随意切换自己的武功风格”,现下,林美材算明白了美女里的渊声,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燕落秋,有她在“别人斗再狠也是争天下第二”……

胡弄玉一怔,一个照面而已,顿然觉得自己这光芒尽收,不由得沉浸在燕落秋醉人笑意里,半晌,居然口拙没说出半句话:“好……”恍惚盯着她修长水润的秀腿看,心想若是旁人穿得这么露只怕会被说有伤风化,偏偏她却驾驭得明艳而不妖,身材完美,倜傥妙致,教胡弄玉忍不住想效仿,险些忘却了来意……

好一个狡黠的燕落秋,几句话功夫居然分清楚了敌我,要白虎盛出来的那四碗酒,偏就没给胡弄玉、林美材和叶阑珊。

“不过这四碗酒,我也不知哪一碗有剧毒,你们将有三人无事、一人赴死,可团结一心么?”燕落秋话音刚落,便见何慧如、茵子、柳闻因、杨妙真都二话不说喝下了,从小到大居然没有一个皱眉……“可以给主母进去了吗。”胡弄玉回过神来,聪明如她怎可能不想彻,忍住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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