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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前尘幻灭
或许是因为太投入而终于和魔神堕落到了同样的地步,彻底醉死过去的林阡,即便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手脚依然不停地动,俨然梦中还在舞刀,行为十分怪异,风格极端乖张。吟儿在旁看着煞是担心,对这刀谱恨之入骨,怨它逼完了魔神还要再害得林阡痴迷。偶尔林美材走到她身侧,带着笑意凑到她耳畔说:魔神殿下当年为了这刀谱没管教好儿子,你说林阡会不会也为了这刀谱冷落了你?惊得吟儿犹感失宠,不错,几日以来,阡好像除了喝酒就是在钻研刀法,真的把现实置之度外了,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忘了他的过去,包括他自己在内……
其实,兴趣被转移,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至少,阡可以在烂醉失忆的同时把那个无情离去的抗金联盟也淡忘……吟儿明白,阡之所以用他手中这名叫三两尿的美酒和名叫破铜烂铁的宝刀祭奠了他名叫林阡的曾经,一定是因为阡心知肚明盟军不会再回头。不管整件事起因是什么、到底双方有没有误会,经此巨变,那些美丽的日子和纯粹的理想,终于宣告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不论阡做不做魔门的领袖,都一定与盟军再无关联。
吟儿叹息着:魔城、狡兔之窟、断崖三战,是盟军犯上作乱,浓云井外两军对垒,阡是罪魁祸首。双方都大错特错,阡就算想回去都没有底气——更别说盟军的所作所为如此恶劣,是个人都不可能主动回去!吟儿想,既然那个联盟更宁愿相信小人之言,更宁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归咎,那就算勉强回去了,她自问都没水平领导他们!
离开了联盟,或者说被联盟遗弃,心情该当如何?不舍?不悔?不忍?不服?还不如就不要脸算了。抗金、责任、使命,全都是云蓝师父教我的,现在眼前种种和以后将要走的路,师父没有教过我,可不代表我不行!阡能丢掉他的担负、责任感甚至良心,却独独丢不掉他的倔强。那吟儿也可以把什么都丢掉,铁了心不走回头路,狠了心割舍了旧日情谊。“便就让明天,把昨天杀死吧……”吟儿决心下定,今夜以后,隐居黔灵峰不再是理想,而是近在咫尺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她和阡即将要达到的目标。
事实上林美材的几番开导,已经使得吟儿负罪感减轻了不少,这几日为了避免走火入魔,吟儿没有再去尝试怎么去破那刀谱,闲暇时候实在无聊,吟儿就只能看着林阡的脸,想象将来怎么与他共度没有战争、没有使命、没有负担的未来,这些都是吟儿之前从来不曾想过的,男耕女织,田园山水,风花雪月,一切最悠然也最闲适的人生。吟儿的大理想大抱负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不再研究如何舞刀弄枪了,反而潜心去琢磨怎么变作个温柔女子,随阡一起过最平凡最寻常的生活——也许都是受了魔门的影响,吟儿整颗心变得愈发叛逆。
忍把金戈铁马,换作归园田居。其实真的没有谁,纯粹属于哪种使命,或不适合哪一种生活。隐居的日子,阡和吟儿,不会过不惯,不会过不下去。真正那样生活的话,也应当会有新的际遇,可能同样的丰富多采。任何故事,只要习惯了,就无妨。
就在吟儿想通的时候,阡从烂醉中清醒,适逢丑时,风云大乱,阡失神看着数扇窗外,所有风景,一览无遗,云出,云聚,云卷,云斗,嚣张,狰狞,疯狂,扭曲,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曾经尽在其中,岂可能不觉得熟悉,那些虚实难辨的招式在视线里荡过去稍纵即逝,阡忍不住要去抓牢,吟儿一愣正待阻止,却被林美材拦下,听得她说:“醉将招式画云脚。”
吟儿一惊,是啊,旧景重演了一遍,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套刀谱,是魔神在辛苦钻研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在一个“醉了又死,死了之后再醉”的状况下创出来的,恐怕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可能体会得到个中高妙!
此刻,阡恐怕就正处于幻听、幻视的状态啊——离现实越远,离梦就越近,既然刀谱在梦境,唯有烂醉的人才看得清!
破铜烂铁,追云而出,依云而动,随云而行,逐云而斗,林美材和吟儿都凝神屏气,专心旁观。久之不知眼前万物、究竟是云是刀!只知那些荡气回肠的恢弘与动乱,早已不独属浓云井,而全然挥霍于他林阡刀中……
“他的刀,世间几人及……”林美材目不转睛,惊叹连连,不知是折服多,还是不服多。
涨落起伏,你争我斗,浓云井的澎湃沸腾一共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一近,战争骤然偃旗息鼓。数扇窗内,几乎同时,云舒、云散、云收、云归,轻盈、缥缈、自然、有序,从盛世时的最乱到和平时的稳态,历经了一个瞬间,就像尾招的前一半一样,动作极速,效果彻底……
如果,整个刀谱的第一招描摹了云是如何出岫,那么中间的二十三招,都在述说着云斗。随着每一簇浓云都经历过了占据和让位,整个刀谱在第二十四招的末尾达到最乱最卷积,而直到尾招的前一半,才开始真正的收拢——只半招的惊艳,亮得那二十三招的云之斗黯然失色。因为所有的辉煌,刹那都为之终结,但并不曾走向衰败,而是,到达了一种难以料想的——“井然有序”。
也便是说,这万云斗法的每一招,其实一招之内,都包含了两方势力的一进一退:前一簇浓云在撤,后一簇浓云在侵。故而云斗的二十三招,可以与相邻的相通,却不能间隔着走;而它们争抢的位置,因为每簇云都势均力敌,故而机会均等每簇都有份,所以招式不会有重复和遗漏!
吟儿早就被阡刀中招式点破:那中间的二十三招当真精妙,每招都是撤中有侵,侵中有撤。但与这二十三招不同的是,首招无撤,尾招无侵,所以林美材才遭遇了一种气流和招式两难全的尴尬境地:跳过尾招就一定送死于戾气,而打了尾招便一定吃亏在招式!
尾招既无侵占之意象,就理当达到浓云井呈现出的“井然有序”。所以在云归之后,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过程,值得用尾招的后一半去描述,去包容,去囊括。若能补完这最后半招,林美材在出刀时,便能真正畅顺地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打,无论多少高手车轮战都小菜一碟不在乎!
那么,又该如何在最辉煌的刹那将这辉煌停驻而不施加任何外力?!如何在云归之后,令万千浓云自然而然销声匿迹,而不引发回光返照的大乱?又如何做到这些浓云实际存在着,却又好像被收得一干二净,丝毫不留!?
造物主之力当真奇妙,这些浓云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就在一瞬间阡的眼前万云皆隐,如自行归去,又如被风吹化。一切美哉壮哉的风景被刹那吞噬,这过程岂不更加的美哉壮哉!不知是妙手偶得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习惯成自然,林阡明显已经懂得,如何立这最后半招!这最后半招,就叫做云之幻灭!
林阡手中破铜烂铁,一瞬就随着浓云井中的朝云猛然一收,流逝于林美材和吟儿眼前的这半招,俨然与云同时一隐,风云乱世,一刀勾销!霎时天色由暗转明,猖獗了一夜的黑暗挣扎不到一个瞬间,尽数败于强光之下。这破晓的能量仿若全被破铜烂铁吸收,从刀面上一个反射折入浓云,光线之激,炫目刺骨,直令千古江山齐褪色!
齐褪色,等候光线复移、重染鲜活,一切听凭主宰!在这一刀的威慑下,哪个乱云还敢蓄谋再战?怕连作祟都不敢!
一交睫,再睁开眼,云其实还悬浮在空中,轻淡如雾,似有心,若无意,其实刚刚归岫,却又好像刚刚出岫,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完成了这最后半招,妙绝过渡恰到好处,天已大亮,浓云井中的各簇枭雄,将维持一天的和平稳态,直到下一夜的丑时,重新兵荒马乱。
云出岫,招无撤,一往无前;云割据,招轮回,来往不休;云归隐,招无侵,自行幻灭——
这刀法,其实自身在不停地废立,旁人当然破不得!只有它能破它自己!且一边自破,一边决杀!
“好一个云之幻灭,原来如此!”林美材早已看得瞠目结舌,领教着他最后半招的意境,一时激动,手中姻缘刀一个不稳就落了地。
“倒是像极了人世间的你争我斗,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可惜最后那个最好的位置,没有一家得到,大家同归于寂。”吟儿喃喃自语。
闲暇时,坐看林美材练刀时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吟儿不无顾虑,小声对阡讲:“补全了刀法,却是帮着林美材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待到哪天她真的威胁到我,到那时,我们夫妻联手,再破了她。”阡笑而回应,语气中带着创立此招的满足。
“好狂傲的小子。”吟儿一怔,微笑。
“你们帮我完成了魔神殿下的心愿,我理当礼尚往来,给你们些报偿。”林美材真是实在,练完了没抹汗就已经想到要报恩。“好!”吟儿不等阡推辞,抢先站起来说,绝不能让林美材捡个天下第一的大便宜去,总要拿回个绝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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