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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官一扭头看见是母亲,那龇牙咧嘴的表情立时全都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垂手上前叫了一声娘,站在那儿连眼睛都不抬。见他这般光景,杜绾不禁想起张越一直说,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里偏是严母慈父,你可别一味让儿子有了敬畏失了亲近。可张越毕竟在家的日子少,她哪里不知道儿子这般正经根本不是怕自己,便让崔妈妈先去办事,又缓步走上前去。
“又有什么事?”
一听这话,静官顿时苦了个脸,好半晌才讪讪开口说:“娘您怎么知道我有事?”
“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还会不知道?”杜绾打量着只差自己小半个头的长子,没好气地笑道,“站得虽然规矩,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有话说,否则何必如此扭捏?”
静官早知道母亲的心里就如同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去,可终究还有些侥幸之心,这会儿却死心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道:“娘,今天我在门口站着,但凡进来的人都使劲地瞧我,眼神很是奇怪。后来我到内院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了两句,说是小姑姑嫁了,再接下来就是我……娘,我不是想别的,我就是担心……”
身在世家大族,懂事总归早些,张越杜绾对于儿女都是严加管束,从小从道理到实践一样都没落下,静官又是成天跟着天赐四处跑的,已经俨然小大人模样。这时候,杜绾从儿子口中听见这些,本以为是他受到了什么挑唆,或是生出了什么心眼,可担心二字却把她那些戒备和恼火都打消了去。虽说日日放出去读书练武历练,可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
“怕什么?怕盲婚哑嫁?”看到静官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杜绾心里暗叹了一声,随即就把儿子拉了过来,随即轻轻在那脑门上屈指弹了一下,“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要真是想门当户对,亦或是按照什么同僚同年世交等等结亲,你小姑姑哪轮得到你小方叔叔?姑娘家他既是看不着,我总会帮你好好看看,寻一个真正合意的,有机会也能让你照面一两回,绝不会因为那些是你爹亲近的友人同僚,就随随便便答应下来。”
静官在小书院里头颇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学,有的贫寒,有的富贵,但年纪都比他年长两三岁,有的已经是定亲了。平日闲谈之中常听他们说起定亲的事,只其中好几个都压根没见过未婚妻,对于这种情景,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毕竟,父亲没事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当年和母亲一块在山东时的情景,常登门的朱宁也对他开过玩笑,而小姑姑和小方叔叔之间虽见面不多,却也有信往来,因此他很难想象娶一位从来没照过面的妻子回来是什么滋味。这会儿他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又和母亲说了一阵子话就兴冲冲跑了。
“这小子!”
送嫁和娶亲不同,张家从两日前的添箱一直热闹到今天,高朋满座多半都是看他的面子,但他这个大舅哥毕竟还有送亲的职责,因此迎亲的一到,诸多礼节行完,一到了送亲的吉时,他便自然领着人前去送亲。嫁妆是此前一天就送去的,整整六十四抬。虽说他知道必定有人说什么奢侈,但要不是他拦着,母亲愣是能整出一百二十八抬,这已经是物尽其用省之又省了。当到了方家时,看着里里外外装饰一新,等一应礼仪终于告一段落,他和作为男方长辈的英国公张辅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推上了首席。
代表娘家来送行的大舅哥,自然素来便是首席。
方家和张家那些前来贺喜的文武官员不同,都是些小书院中的年轻人,其中有贫寒的书院子弟,也有诸多勋贵子弟,因而气氛便显得更轻松些。张辅和几个老一辈的在时还好些,等到他们退席去了另一边说话,新郎这位平日的师长立时被人灌了个半醉,甚至还有胆大的上来给张越敬酒。见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丝毫没有平素的严肃正经,反而是来者不拒,对每个人都和气地询问攀谈,众人无不是大为兴奋。
在这种情形下,新郎官方敬终于幸免于难,得以还有几分清醒地去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而张越回家之后却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平日虽也有公务应酬往来交际,但位既高,别人就不敢太过放肆,而部阁重臣也都是有分寸的,近来少有的几次喝醉还是和许廓在一块一饱口舌之欲的时候遭下的,所以如今见他这副光景,别说杜绾和琥珀秋痕纳罕,就连张倬和孙氏这对父母也都笑了一阵。只有迷迷糊糊的张越自己知道,妹妹出嫁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菁说是妹妹,其实却比他小得太多,他几乎一向是把小丫头当做女儿看待的,如今妹妹出嫁,便好似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出嫁似的,让他一下子更多了一种长辈的感觉——尽管他已经很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所以,一夜宿醉之后的他自然是还没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杜绾就对他说起了长子静官的那点烦恼,随即不等他开口就满脸正经地说:“他虽说想得有些早了,但这事情不是开玩笑。就昨天送亲来的宾客当中,武安侯夫人、保定侯夫人、兴安伯夫人、广宁伯夫人都是委婉提过婚事,至于文官里头,和你交好的许尚书夫人说自家的长孙女善女红,郭尚书夫人说是小女儿善书画……总而言之,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表过意思的,不下一二十家,但真正明里提过的,应当就是这六家了。”
因为张菁的婚事张越处置得快,还没等别人提出具体的意思来,他就把婚事给突然解决了,所以别人也只得干瞪眼,可静官如今毕竟才十一,按照他的打算,不拖到十七八不打算让其成亲,可没想到别人已经盯上了。他也知道静官一表人才讨人喜欢,又是皇帝钦赐表字,无论谁都觉得其前途远大,可孩子才这么大一丁点,至于吗?他当初虽说也有过相亲大会的经历,可那会儿他毕竟是比现在的静官大好些,就这样还是拖了许久才定下婚事。
“要是人家真提到你面前,就说是我说的,孩子太小看不出心性,且缓几年再说,嫁了妹妹还好,要真是儿子也娶了媳妇,我真得觉着自己老了,天知道我才三十……”张越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看着杜绾说,“绾妹,等这次随扈皇上北巡开平之后,我打算请个假回开封祭拜祖母,把孩子们都带上。”
家里几个孩子中,除了静官还见过顾氏,其余的孩子都不曾见过祖母,因而杜绾立时答应了下来。觉察到张越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有几大幸事,一是拜入了岳父的门下,不但学着了经史典籍,还有无数为人处事的道理;二是太宗皇帝和当今皇上都肯用我之策,关键时刻亦鼎力支持;三是有众多一直爱护我的长辈,父母和袁伯伯还有大堂伯等自不用说,若不是祖母当日颇多扶持,我也不会有今天。我这一路上,祖母助我良多,大堂伯还给我看过当日的信……如今想想,祖母真是去得太早。看在她的面上,我前几年助了顾家不少庄田,但这毕竟只是标不是本,这次回去,倒要看看那边是否处置好了,若有如焕章这般得力的,我倒可以提携一二。”
所谓世家大族,若是几代没有一个出色的,须臾便会败落下去。顾家虽出了一个顾彬,但终究是学官,又清贫自守,顾家没沾上多少光,又因为他的诸多手段不敢再轻易登门。若是知道改过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他便只能看看顾家后生中有无什么出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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