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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骁在屋子里寻了床厚实些的棉被给闻人久盖上了,然后细致地帮着他掖好了被角,视线不经意地又划过了闻人久那张过于精致妖丽的脸。而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这个太子殿下呵,向来要强得很,便是自己处于弱势,也是从不肯将自己不堪的一面示于人前的。这样看起来几分狼狈,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可怜却又莫名有些可爱的闻人久,大约也只有在病的人事不知的时候,他才能有幸瞧上一瞧了。

洛骁伸手帮他将汗湿的发从额前拨开,然后矮身坐在放于床榻旁的那个圆木椅上守着他的太子殿下,只不过时候还未过多久,便见被棉被压着的闻人久断断续续地传来一点粗重的呼吸声。

棉被虽然暖和,但是盖在身上却着实重的很,不过几个瞬息,先前惨白的脸已经被捂得绯红一片,便是连发角与脖子上都开始密密麻麻地渗出了一层汗珠子。

洛骁瞧着,又赶紧拿着帕子将他的殿下将面上的汗水拭干了,然后把最上面的一层棉被掀了去,然后换了一床柔软得多的厚绒毯盖上去,这一遭才又算是消停了下来。

直至张有德那边带着几个小宫女传膳进了青澜殿,洛骁就反反复复陪着闻人久折腾了三回。张有德进了内室和洛骁打了个照面,见着他额上隐隐的汗迹,再看一眼自家太子此时的状态,一个转念也是明白了过来,再瞧着洛骁也不由得感慨着道:“世子爷真是辛苦了。”

洛骁微微笑了一下:“殿下不光是你们的主子,算起来,也是我的主子。此时主子病了,我不过是顺手在这里照顾着,怎么算是辛苦?”

说着,走到桌子旁,垂眸瞧了瞧。

因着怕饿着了他,是以这一次做的菜倒也没平日里的那么些子讲究。只简单做了一生进鸭花汤饼,一缠花云梦肉,一七返膏以及一盘天鹅炙,用青花瓷的碟子装了,摆在桌上正冒着热乎气儿。

另外还放着一盆子鱼片粥。用的是新进的海鱼,鱼刺在先前都已经被细致地剔除了,煮的粘软,闻起来有些清甜,配上一点青翠的葱花,看起来倒很是能挑动食欲。

“粥之前已经叫厨子用井水凉过了,此时入口,温度应是恰好的。”张有德见洛骁瞧着那盆子鱼片粥,赶忙上前拿了只空碗替着洛骁盛满了递了过去。

洛骁接过那碗,却并不是自己吃的,伸手又拿了个勺子,转了身便朝着闻人久那边走了过去。

张有德看着洛骁的动作微怔了一下,随即连忙快步赶上去道:“殿下那边奴才来便是,世子还是先去用膳罢。世子身子金贵,这是一日都未曾进食了,仔细饿坏了身子。”

洛骁却分毫都没有将碗递给张有德的意思,只微微侧头看着他,笑道:“公公只是说我,却忘了殿下也是一日未曾进食的么?”说话间已经端着碗走到了闻人久身边,将碗先搁在一旁,而后伸手拿了个引枕垫在闻人久身后,稍稍将他的身子垫高了些固定住了,然后才端着碗舀了一勺子粥,放在唇边吹了吹,仔细地送到了闻人久嘴里。

“再者,说起金贵,世上除了当今圣上,又还有哪个,敢说自己比太子殿下还金贵?”见着闻人久虽然意识不清醒,但是好歹还能下意识地吞咽食物,洛骁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也真实了些,紧接着便舀了第二勺子粥送到了他的嘴里,“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有德讷讷地站在一旁,瞧着洛骁对闻人久细致入微的伺候,一时间又是觉得感动又是觉得不可思议。瞧着洛骁,半晌,才缓缓地道:“原先奴才总觉得上天对太子殿下实在太不公平,明明是出生正统顶顶尊贵的人,但是偏偏事事不得顺遂,瞧起来总像是差了那么一点运道。但是自从世子爷……”笑着叹息了一句,“奴才这才觉得,太子这该是时运到了。”

说着,伸手擦了擦眼角,朝着外室看了一眼,几步走了过去,掩饰般地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墨兰和墨柳那两个丫头,跟在钱太医身后竟是丢了么?怎的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伸手撩了帘子,“世子在此处歇着,奴才这就去殿外瞧一瞧。”

说着,也不等洛骁那边应声,便快步又离开了。

洛骁遥遥地看着张有德离去时略显得有几分慌乱的背影,半晌,摇头笑了笑,然后又重新专注到自己手上的活计,小心地帮着闻人久将剩下的半碗粥喂下了。

伺候着这边用罢了饭,洛骁自己也随便用了一点,随后唤着在外头当值的几个小宫女将东西收拾了,这才又重新坐回到了闻人久身旁。

说实话,之前在钱太医面前,他之所以那么肯定说出那个“十日之约”,无非也就是仗着他曾经经历过这一遭,知道闻人久即使现下脉象再如何凶险,却也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罢了。

只不过即使是他能装作淡定从容的唬住张公公、墨兰之流,但是实际上在他心底,却是并没有怀揣着十分的把握的。

毕竟自打他重生以来,他所改变的东西已然太多,无论是他无意还是有意,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哪怕极细微极不起眼的地方也好,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已经与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个,一点点的发生了偏差了。

而他现在,唯一惧怕的,就是这个未知偏差会不会波及到了闻人久身上。

若是其他倒也无甚,但要是万一——

洛骁想到这里,胸口又微微一紧,随即却又赶紧将自己那些处在萌芽状态的危险念头给遏制住了。

不、不、不,不会的。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还没赎完自己的罪过,他还没亲眼瞧着闻人久穿着明黄龙袍登上那金龙御座,他的殿下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提前退场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洛骁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闻人久纤薄却精致到不可思议的眉眼轮廓,忍耐了一会儿,却还是按捺不住,迟疑地伸了手,而后虚着手指隔空抚了抚那双微微轻颤着的睫。他知道,闻人久那薄薄眼皮下藏着怎样一双凉薄却又美极的眼眸。

常年含着水雾的桃花眸明明看起来深情如许,整张脸上却是连丝笑意都吝于展露。洛骁这么想着,脑中却又忽然划过一张定定地瞧着他,微微扬着唇,笑得仿若能让人听见整树桃花盛开的脸。

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却又紧接着蓦然加快起来。

洛骁伸手扶额,近乎无奈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年轻的身子自然好,这代表着他拥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以及更多的对于未来的选择余力。

但是,同样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年轻的身子精力总是太过于充沛,只是随意的一个念想,便能叫他的身体轻易的激动起来。

洛骁闭了闭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心:到底是添了许多无谓的麻烦。

之后的时间里,闻人久那处冷热交替得反反复复又折腾了几次,出了好一会儿汗,洛骁怕拧了个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和手、脚,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终于感觉着他的体温也开始渐渐趋于平稳。

但这个当口儿,洛骁瞧着他被棉被压得难受,但却也不敢把被子全掀了惹他着凉,想了想,还是叫了宫女将殿内所有的蚕丝被寻了出来,两床被褥合在一起,给闻人久盖严实了,这才算是妥当。

又是等了约莫盏茶工夫,屋子外面忽而传来些许响动,洛骁抬头望了望,便见墨兰端着药碗就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的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洛骁起身接过墨兰手里的药轻声问道。

墨兰见着洛骁接碗过去,倒也没推辞,大约是这段时候日日是由洛骁亲自伺候着闻人久,多数不让旁人插手的缘故,她们这些贴身的大宫女居然也很是习惯了。

站在洛骁身后一点儿,看着他熟门熟路地半搂住自家太子爷细致周到的喂着药,竟然半点也不觉得违和,口中只伶俐地解释道着:“因着怕惊动宫里的人,所以太子这会儿的药,奴婢两个都是跟着钱太医去他手下的那个小药房里拿的。先前去的时候没注意到地那么偏,房子建在小山半腰上,下山的路不好走,来回一趟路上就耽搁了。”

墨柳一点头,也凑了过来:“而且这药太医吩咐下来,必须要用小火煨着,直等着五碗水煮成半碗之后才能入口的,这一来二去的,便弄到了现在。”

“行了,也未说要怪罪你们,怎的这个时候嘴巴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了。”洛骁拿了个汤匙舀了舀手里的药汤。虽然只半碗,但是因着是生生由五碗水敖干的,颜色瞧上去就格外浓些。

且不说像他的殿下这般怕苦的人,便是他闻着这药味儿,都觉得有些怕了。洛骁瞧了瞧药碗,觉得有些头疼,就这么一碗药要怎么给闻人久灌下去还真是个问题。

洛骁垂眸瞧着被自己圈在怀里,却还一个劲儿地找着地方后缩着的闻人久,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若是换做旁的事,闻人久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情绪,只要不涉及根本,他肯定便就也由着他去了。只是毕竟这次不同。之前钱太医那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事关闻人久的性命问题,纵然是瞧着他那喝药的可怜样心中疼惜,但是该狠的时候还是狠了心。洛骁抿紧了唇,也不给自己半点儿心软的机会,一手拿了碗,一手直接捏了他的鼻子,就这么的给人生生地灌了下去。

闻人久自然是要挣扎的,只是本来气力就不如洛骁这个武夫大,且这会儿又生着病,两项相加,更是没得法子了。

自己主子被洛骁欺负得可怜,墨柳和墨兰瞧在眼里,心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看着洛骁板得一点表情也无的脸,却也是半句不敢劝的,最终只能微微偏了头,避开了视线,让着洛骁硬是将半碗药都全数给闻人久喂了下去。

中途的时候因着喂得猛了些,闻人久被药呛住了嗓子,“哇”地一声将之前喝下去的药也给全数吐到了洛骁身上,但是洛骁却是眉眼不动,只是淡淡朝着墨兰吩咐着“再去煮一碗药来”之后,又硬是迫着闻人久将剩下的药喝了下去。

就为了闻人久吃药这件事,洛骁围在他身边足足伺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将一切处理妥帖,又让墨兰、墨柳两人帮着收拾了一下残局,等一切收拾干净了,洛骁终于能再坐在一旁喘口气时,夜色眼见着已经有些深了。

张有德打了水来让洛骁梳洗,看着他浑身都被汗浸湿了的模样,笑着道:“今日倒是多亏有世子在了,不然依照太子那般反应,寻常奴婢丫头又怎么敢给过去给他喂药?”

洛骁大约也是想起来先前屋子里那副兵荒马乱的情景,又低头瞧一瞧自己手臂上被人掐出来的青紫痕迹,唇边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来,低头猛地伸手擦了一把脸,口中道:“只盼待得殿下清醒过来,千万不要记起这一段,日后与我算账才是。”

张有德笑道:“世子多虑了,殿下本身是个明白事理的,自然知道世子的所有‘无理之举’全是为的什么。日后殿下想着这段,记着世子的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

洛骁又洗了洗手,而后接过张有德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珠拭干净了:“公公也莫再在这里开我的玩笑了。殿下现下虽然情况好转,但是夜里怕是还会有所反复……我瞧着这时候还早,你就替我去殿下房里打一个地铺吧,今夜我就继续留下来守着殿下就是。”

张有德点头应了一声,收拾了洛骁洗脸的铜盆,正准备往屋外头走,门一开,还未走出屋子,却忽而跟个小太监迎面对上了,两人相撞的让张有德一个趔趄,好险没将手中一盆子水装洒到了地上。

张有德“哎哟”一声叫唤,看着自己被水浸染得湿了一大片的前襟,眉头皱了好几皱,将手中的铜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眉头一挑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小太监就骂:“这是急着投胎还是怎的,连眼睛都忘记带上了吗?幸好冲撞的是我这里,要是撞了世子爷,你可就仔细你这一张皮罢!”

小太监被张有德骂得狗血淋头,只能赶紧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地道歉。洛骁跟着张有德身后也走了出来,见着那小太监,淡淡出声算是免了他的罚,只问道:“跑得这样急,是有什么事儿么?”

小太监抬头瞧一眼洛骁,伸手用袖子抹一把下巴上的汗,微微喘着气就对着他道:“回、回小侯爷,屋子外面来了一个女人,说是要见您!”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跑到了东宫来?”张有德也不禁有些稀罕地问道,“有拜帖吗?”

小太监想了想,道:“是个穿着一身大斗篷的女人,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吧。只不过天色太暗,奴才没能看清楚那女人的脸,”伸手抓了抓头顶上的帽子,“不过拜帖却是没有的。”

张有德听着这话,直接被小太监气笑了:“我们这东宫怎么也成了什么阿猫阿狗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了?连拜帖都无,还不敢露脸,这样的女人你叫人乱棍打出去便是了,还敢过来向世子通报?”

洛骁淡淡地瞧那脸色通红的小太监一眼,没怎么在意,只是随口问道:“那个姑娘可还说了什么?”

“哦哦,有的,有的!”小太监一拍额头,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道,“外面那个女人说,只要说了她的名字,世子一定会让她进去的,说是如果不给通报,造成了什么后果,都要奴才承担……奴才,奴才就是因为怕耽误了世子爷的大事儿所以这才……嘿,嘿嘿。”

洛骁眼神微微动了动,正对着那个小太监,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哦,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么?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茹末,那个女人说她叫茹末!”小太监想了一下,然后看着洛骁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眨巴眨巴眼,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她还说……她姓巫!嘿,世子爷,还别说,这个姓还真的挺稀罕的。大乾里原来还有这个姓吗?巫……巫……嘿!”

此话一出,原先还无甚在意的洛骁和张有德的脸色俱是微微变了一变。

“你说什么!”张有德上前了半步,尖细的嗓音因着情绪的激动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尖锐了一分,听在耳里刺得耳膜生疼。

小太监被张有德激烈的表现唬的愣了一愣,小心翼翼地稍稍退后半步,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放小了一点,然后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外头来的那个女人,她说……她姓巫,巫茹末。”

洛骁不如张有德表现的那般激动,但是整个人却也是站在原地怔怔了好几瞬,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打起了颤来。

“巫?你真的听清楚了?外头那个女人真的姓巫?”

“真的!奴才亲耳听见的,真真的!”

“那……”

“张公公。”

耳旁还有张有德正在扯着嗓子正拉着那个小太监问东问西的声音,洛骁突然淡淡开了口,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兴奋与紧绷,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微微垂眸笑道,“走罢,随我过去瞧瞧这个巫姑娘。”

张有德也竭力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缓了缓气息,点了个头,连忙跟在洛骁身后应了一声:“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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