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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皇上觉得爹爹不适合做官,才让他奉旨修书的。”
“也不知道你爹在皇上面前怎么说话的,居然让皇上这样觉得。”曹氏心里懊恼极了。一家子妯娌,她本就是个继室矮人一头,如今两个嫂子都是官夫人,唯她身上连个安人都没有,坐在一起越发的抬不起头来,“这做官有什么难的,就是你舅舅都——”
屋里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蒋燕华才冷冷地道:“娘是生怕别人记不得我有个被流放了的舅舅?”
“不——”曹氏自知失言,可想起被流放到西北去服苦役的兄长一家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娘就是可怜你舅舅,如今这样冷,西北那更是天寒地冻的,他如何受得了?”
蒋燕华冷笑起来:“那娘就去救他们呀。若实在舍不得,跟着他们去可好?”
“燕姐儿,你怎这么说话……”曹氏伤心起来,“那是你亲舅舅!”
“够了!”蒋燕华被她整天亲舅舅亲舅舅的说得早烦了,“既然这样,当初他家流放的时候,娘怎么不去说这是你亲哥哥,看官府会不会连你都抓了!如今在家里哼哼唧唧的是做什么?若不然现在娘就去刘家,跟他们说我有个流放的亲舅舅,看这门亲事还成不成!”
曹氏顿时没了声,半晌才讪讪道:“娘没这个意思……”
蒋燕华沉着脸并不理她。曹氏自知失言,讷讷半晌方道:“若不然,我现在去寻你大伯母,问问这事?”
蒋燕华心里其实也是着急,但好歹还有理智在:“不必。若刘家有意,自会上门。”
曹氏却有些坐不住,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寻了个理由去了正院。
小于氏正忙着安排除夕晚上的团圆宴,闻听曹氏来了,便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不由得也有点头痛。
这事也怪了,前几日她刚去曹氏处提了刘家,刘家那边就没动静了。蒋榆华去过刘家两次,再未见到那幅画,有意无意地提起二房的堂妹已到了寻亲事的年纪,刘之敬竟也不接话,弄得蒋榆华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他这一错不要紧,倒把小于氏撂岸上了,听见曹氏来,也只得叫人接进来,随口扯些过年的琐事敷衍,盼着曹氏自己没趣走了就好。
可惜曹氏再不是个会看人心思的,扯了几句闲话之后终于忍不住道:“大嫂前些日子说的那事……”
小于氏本来是看不上她的,若不是因觉得刘之敬自己看中了蒋燕华,又怎么肯替蒋燕华说亲事。此时见曹氏不识相,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家有好男子,自然上门说亲的人也不少,总也要看看人家的意思。”
曹氏一听这个更心急了,忙道:“可那天大嫂不是说,刘翰林也看中咱们家么?”
那天小于氏说这话,是因为蒋榆华笃定了刘之敬自己挑中蒋燕华,她只怕曹氏不信,故意说得颇有把握的样子。谁知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曹氏直通通的问出来,倒叫她无法回答了。
“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止燕姐儿一个。”小于氏被问得急了,灵机一动扔出一句话来,“就不说我们,单只弟妹你们一房,可就有两个姑娘呢。”见曹氏不说话了,小于氏悄悄松了口气,“弟妹瞧瞧,我这儿可有的是事。不如弟妹先回去,总要我忙过了年,再去探探刘家的口风。”
曹氏昏头昏脑地回了房。蒋燕华说是不让她去问,其实也急着听消息,见曹氏这般神色,直觉不好:“大伯母可说了什么?”
“你大伯母说,咱们这一房也不止你一个女孩儿……”曹氏还有些不大明白,“可是人家看上了桃姐儿?”
蒋燕华的脸顿时白了,半晌忽道:“我说不要去问,娘这岂不是自取其辱!”
曹氏委屈道:“我怎知他家是这个意思。那日大嫂来,明明的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你!”
蒋燕华只觉得心里冰凉,不想再听曹氏说什么,无力地道:“罢了,总是我没那个命。姐姐如今名声这样大,也难怪刘家……”
曹氏眼巴巴看着女儿,不禁落下泪来道:“你也别急,这姻缘天注定,后头自然还有好的。”
蒋燕华苦笑道:“好的?还能有什么好的?难道还有个翰林等着我不成?”
如今这年头,考中进士已是不易,似刘之敬这样二十几岁就中了的,若是未成婚,只怕榜下捉婿的都有,更不必说他已经做了三年庶吉士,出来就可授官的。蒋燕华自来京城,也算是看得清楚,如她这样门第,能碰到一个刘之敬已经是烧了高香,哪里还另有一个青年进士等着呢。
这母女两个满怀愁思,却不知刘之敬此刻也是一肚子忿闷,自翰林院出来,阴着个脸回了家中。
刘太太正在给儿子做过年的新衣裳,见儿子拉着个长脸进来,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刘之敬抓过桌上一杯半凉的茶水灌了下去。下等茶叶的苦涩味儿充满了口腔,伴着凉意,总算让他冷静了些:“没什么。不过是我谋的那个缺被人顶了。”
刘太太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是谁顶了?”
刘之敬冷冷地道:“于阁老一个门生的亲戚。”这个缺他整整谋划了两个月,谁知眼瞧着要成,又被人夺了去。
刘太太听说是于阁老,顿时丧了气:“这可如何是好?可还有别的缺没有?”
“虽有,却不是我能弄到的。”刘之敬也有些丧气。翰林院里有的是人,不少人不是家世比他好,就是资历比他老,他现在谋的这个缺是他最有可能拿到的,也是最好的一个。现在被人顶了去,剩下的要么是穷乡僻壤的县令,要么就是他够不着的地方。
“这天杀的于——”刘太太骂了半句,把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可如何是好?谭氏还有些东西,不然去送份儿礼?”
“不成。”刘之敬断然摇头,“我自进了翰林院,人人都知我家中清贫,绝没有送礼的道理。”他辛苦维持了三年的寒门学子形象,绝不能因为小小的一个缺就断送了。如此一来,人人都会觉得他表里不一,再想塑造能让世人所信服的形象,那就难了。
刘太太在这上头是丝毫也不能出什么有用主意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儿子:“这可如何是好呢?当初,当初你也该去于阁老家中拜一拜才是……”
刘之敬不悦地皱起了眉:“娘你不懂。于阁老现在看着煊赫一时,其实他已经老了,下头又没有特别出色的儿孙——于家得意不了多久了。”
“这怎么说?”刘太太很是不明白。当初儿子应春闱的时候,正赶上于阁老的一个得意门生做主考,那些取中的进士们,有不少除了去拜座师之外,还去拜过于阁老,唯有刘之敬只拜了座师,且未送厚礼,只送了手抄经文九卷并一幅观音像,说是送给座师信观音的老母亲。
总之这份礼,座师的母亲倒是颇为喜欢,因观音像画得栩栩如生,据说到如今还供在小佛堂里呢。但未拜于阁老,却令得刘之敬被人有意无意地排挤。当初皇帝看他殿试文章写得颇通民生,是打算外放他一个县令的,却被人暗地里操作,将他挤了下来。若不是他考中了庶吉士,现在怕更是候缺无望呢。
“于家太得意了。”刘之敬一杯茶灌下去,心也定了,头脑也清醒了,“其实于家本来也没有什么根基,虽说是世代官宦,但于阁老的祖、父两代,都不过只出了四五品的官儿。”
这些,刘太太倒还知道一点:“都说于阁老是有那什么龙的功劳……”
“从龙之功。”刘之敬轻轻一哂,“当初先帝在众多皇子中并不出色,不过是前头几位皇子太能耐了,夺嫡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竟致起兵谋反——母亲可要知道,夺嫡若是不成,还有个退步,横竖都是皇家血脉,做个闲散亲王也能度日,可这一旦动了刀兵,便没了回头路——几位能耐的皇子都或死或囚,最后倒是先帝登了基。”
“若说于阁老本人,倒的确也是个有本事的。趁着众人都争东宫那位子,他倒稳扎稳打,一面帮着先帝办差事,一面自己也露了脸。英宗皇帝被几个儿子闹得头痛,越发看那扎实的好。先帝尚未出头呢,于阁老已经入了英宗皇帝的眼。如此到了先帝登基,几个皇子的势力都被清除,于阁老便大肆提拔了自己人,几乎占了半个朝堂,才有了后头的显赫。”
“这个娘都知道。”刘太太街头巷尾的,也听过许多消息,“既如此,现下这朝堂上人都说还是于党的天下,你又怎说他家要不成了呢?”
刘之敬冷笑了一下:“因为所谓的于党,于姓人少,倒是姻亲门生为多。这些人,好的时候自然抱做一团,可若有了利害,却也可以各自为战的。”
他看刘太太一脸不解的样子,便道:“譬如皇后至今无子,可如今后宫里有位赵充仪,乃是于家姻亲之女,若将来这位赵充仪生下儿子,母亲觉得,赵家是会帮着于家呢,还是会捧自己的外孙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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