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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恺连夜纵了快马回京。
彼时京城刚刚入夜,十里长街华灯初上,绮靡喧嚣,浮躁依旧。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疾驰,终于令他有些疲乏了。
他急不可耐的回京,正是急于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总算回来了,他却又迟疑了。
该找谁去弄清楚呢?
是下旨捉人的皇帝、太子,还是被拘在监察院的袁光正?
他与父兄有芥蒂,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便不欲相见;然而袁光正袁从铭之流,又心存了不堪的打算,即便问了,必也只能得些个似是而非的片面之词,反倒叫人更生气。
念头一转,他心中已有判断,手中缰绳一收,掉转马头去了大牢。
牢头手拿一大串钥匙,带他来到一间单独辟出来的牢房前。他催促牢头启开铁锁,厚重大门刚现了一条缝儿,便听见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一般。
之恺迫不及待的推门踏入。
严富令一身青灰色粗麻布衣衫,微微佝偻着背,正盘腿坐在一张破旧草席上,捧着心口一声连一声的猛咳。
之恺快步上前,急急唤道:“严大人!”
严富令喘着粗气,右手抚着前胸,乍见了他,一时也是意外,片晌,方略略颔首,虚弱笑道:“殿下……回来了。”
之恺鼻尖微酸,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猛扫见角落里半蹲着一人,之恺侧目瞥去,一下子便怔住了。
居然是严逸。
他应当是特地来给父亲送东西,大约也刚到不久,手边揭开的食盒里,汤药还是热气腾腾的。转首望向之恺时,漆黑的瞳仁里神色复杂。
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到严逸,之恺很是不自在,一时……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严逸只瞟了他一眼,便敛了目光,再也不肯招呼他,默默的走到严富令面前,托着药碗一点一点的喂父亲喝药。
之恺遂被晾在一旁,不觉有些尴尬。
严富令喝了几口药,缓了缓气,便挣扎着要起身施礼,之恺哪里会让他起来,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坐回去。如此离得近了,方才瞧见他原本方正的两颊凹下去不少,鬓边似也花白了好些,只头发胡须还是一丝不苟,身上倒也未见明显的血痕和皮肉之伤。
严富令看出他的打量,笑道:“殿下不必愧疚,老臣一切都好,并不曾受过廷杖之辱。想来将来即便定罪,也至多革职流放,不会有性命之虞。”
之恺面有歉色,扯过草席一角,平坐一旁,诚恳道:“怪我行事鲁莽,连累了严大人。”
在此之前,之恺并不曾与严富令有过交情。不过是得知严富令执掌刑部多年,一直颇负清正之名,如此,才没有想太多,直接便去访了他。如何会料到,竟会让严富令因此下狱……
朝中大员各自脾性,他大约知道一二,然而各方势力之复杂微妙,对从不曾涉足朝政的之恺来说,自然也是防不胜防的。
想来,实在是冒失得很。
严富令转头对严逸道:“去外头守着,我有话要对二殿下说。”
严逸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起身回避。
见严逸掩门出去,严富令方才回过头来,认真道:“并非是殿下鲁莽,而是对方太过狡诈。殿下行事端直,即便有意要针对谭氏,也只知摆事实、讲证据;而对方所使的,皆是些见不得人的阴招,隐匿于暗处,放的是冷箭,自然让人措手不及!”
他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不禁有些接不上气来,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剧咳。
之恺急得手忙脚乱的翻草席找水。
可牢里哪会有水?
严富令缓了缓,苦笑道:“罢了,又不是家里,哪会有一应周全的物什。不劳殿下挂心,过一会儿便好了。”
大牢里阴冷潮湿,空气中也弥漫着发霉的味道。之恺进来不多会儿,便觉得刺鼻难忍,呼吸困难。想这严富令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乍然进到这样的逆境,必然也是极其难捱的。
他只得坐回来,问:“严大人,那谭氏……到底做了什么?”
严富令微微闭目,“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伪造证据,编造情由罢了。永定侯为了这事,特意从陇西急赶至京城,请求东宫庇护……便使那些告发、作证,甚至审理过此案的相关人等,一一受到惩处……”
之恺听不下去,“砰”的一拳重重砸向草席——
“堂堂永定侯,竟是这般奸恶之辈,真是闻所未闻!”
他霍然转向严富令,斩钉截铁道:“严大人放心,我必定还大人一个公道!”
严富令笑了笑,反倒安慰他:“老臣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殿下落个明白,并非责怪殿下。老臣今日之难,是奸臣作乱,而非殿下之故。”他长叹,“若殿下是太子,定不会反受那权臣胁迫,乃至这般颠倒是非。”
之恺摇头,“大人问话便问话,切勿作这般的假设。”
严富令不置可否,“那殿下如何看待永定侯呢?”
之恺略想了想,便道:“我与谭宇文有私怨,对永定侯却不甚了解。然而父为子纲,上行下效,能出这般败家子孙的,想必永定侯百年基业,传至今日这一脉,当已是气数不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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