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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已经在阁老案上放着了。”“好,你且去忙,老夫自己去看便是。”
等潘晟到了自己值房,坐下去拿起两本弹章副本一看,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臣浙江道监察御史萧良誉,劾大学士潘晟:今有大学士潘晟者,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其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其初为礼部尚书也,秽迹昭彰,先帝常斥之。其再起也,舆情共恶,皇上又斥之。彼得以鄙夫冒宫保,优游林下,已为过分。乃兹举具瞻之位,论思之职,一朝畀而予之。臣恐贪荣竞进之徒有以窥皇上之举动也。请罢遣行人,更择耆硕,以昭平明之治……”
潘晟又拿起王庭谕的弹章看了看,所言大同小异,并没有论及其他事,只是单就他的“节操”猛烈抨击,最多顺带说几句此前穆宗也曾经批评他的旧事罢了。
老实说,先帝批评他的理由和当前并无什么关系,当时他只是在徐阶当政的时候顺着徐阶的意思批评了高拱几句,而且话说得也不重,有些模棱两可的意思。而隆庆帝的所谓“斥之”,也不过是以为高拱辩白为主,顺便警告潘晟不要听风就是雨,非要说那是“斥之”,其实有点拔高了。
不过,既然这是两道弹章,那把隆庆当时的话拔高一些也就很正常,潘晟当了几十年官场老油条,经验足够丰富,并不会对这种字句太过在意。
甚至说实话,这两道弹章具体弹劾了他什么事,他都不是很在意。
他在意的是这两个人。
萧良誉和王庭谕这两个人,在潘晟眼里当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理论上来说潘晟还是他们那一科的总监考官(不是主考,主考的主要任务是阅卷,而潘晟在那一科是主管监考),说是他们的半个座师也不为过,双方地位悬殊之极。
潘晟在意的,是他们两人背后的那个人。
萧良誉的兄长是萧良有,王庭谕的兄长是王庭撰,而萧良有和王庭撰这两位翰林院修撰的官场背景是京师百官都十分清楚的——其同年三鼎甲之首的高务实是也。
萧良誉和王庭谕出手,基本相当于萧良有和王庭撰出手了,而他们俩出手也基本就相当于高务实出了手。
高务实居然真的出手了!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然天气尚未转凉,此刻的潘晟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阴寒,仿佛有股寒气从脚下升腾而起,经后背直抵头顶。
堂堂潘阁老,被心底冒出来的“高务实”三字惊得当场打了个冷战,脑子里一时空白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潘晟忽然腰背一垮,瘫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宛如死人一般呆坐不动。
他有些想不明白,高务实为何突然出手了呢?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冲击才对啊。
甚至他还有些阴谋论的觉得,即便王锡爵被顺利召回,真的取代了自己在内阁的位置,这对高务实来说也并非一定是坏事才对。
为什么?因为一旦内阁的局面变成那样,许国的压力就变大了。
许国在内阁的压力一大,就不得不更加依靠高务实所接收的三位首辅留给他的政治资源。
理论上来说,在高务实本人还没有资格入阁的时期,许国对他的依赖程度越高,则他高务实本人在实学派内部的地位也就越加巩固才对。
这对高务实难道不是好事?
潘晟闭目苦思:到底哪里不对?到底哪里出了岔子?难道是自己高看了高务实,他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可是,这不应该啊。从高务实此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不可能看不穿这其中的道理,这一点潘晟是可以肯定的。
那高务实为何还要就此出手?
就这么思索了好半晌,潘晟忽然猛地睁开眼睛,低声惊呼:“糟糕!高务实这小子根本没把许国放在眼里,他怕是连申时行都不当回事!这小子至始至终就把自己当做实学党魁,他关心的只是延续高肃卿和郭东野的改革!老夫这手棋失算了!”
潘阁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所谓“面如土色”大概就是他此刻的真实写照。
可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高务实这个人他是清楚的,虽然平时很多事他都愿意商量,但如果他选择不商量而直接出了手,那就再也没有弥合的机会了。
正因为他谨慎,所以一旦出手,就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断,一定是他认为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再无转圜之机。
潘阁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落寞的苦笑,随即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他眼里,我这堂堂阁老也不过一猴罢了……唉。”
潘晟叹息完这句,微微摇了摇头,不再愁眉苦脸,反而平静下来。他也不叫人进来,而是自己摊开一本空白奏疏放好,然后开始研墨。
片刻之后,潘晟在奏疏上抬头写下“臣潘晟受言自辩及因疾请辞求乞骸骨疏”一行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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