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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舰队动员准备的命令一下,海军就像是一条冻僵了的蛇,被人扔到了温水里。迅速活泛起来。
像这种前几天不知所措,今日忽然活泛的,不只是海军,还有在威海等待消息、准备协调运粮的贸易公司的人。
如果说此时整个大顺,哪个阶层最关注对倭开战的消息,那一定是主导东洋贸易的海商集团。
如果是此时整个大顺,谁最关心刘钰在朝中的地位,可能这些海商集团也仅仅排在刘钰的父母家人之后,与海军不相上下。
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海商们立刻做出了决定,准备派三艘船跟着分舰队前往釜山。
船上装满粮食和一些商人们采购的药材,以及卷烟和酒,这不是国家库房里的,而是贸易公司主动“助捐”海军的。
同时跟随出行的,还有两艘装着军人平时会买的小杂货的船,一名贸易公司董事会的成员也跟随前往。
听到分舰队的指挥是刘钰的心腹,米高米子明,贸易公司的人知道这一次终于稳了。
那三船的粮食和药材、烟酒,对贸易公司来说,九牛一毛,值不得几个钱,主要是给新来的总督海军戎政、七皇子李欗一个面子,表示一下支持的态度。
李欗也很高兴,但再三叮嘱他们,可以助捐海军,但不要送礼给自己。话不用明说,自己年纪轻轻,没什么威望,还不是收礼谋私的时候,这时候送礼算是上眼药。
海军的效率完全出乎李欗的预料。海商的效率也是一点不差,这几艘装着粮食药材的船,早已逗留在胶辽,本就是准备一旦开战就助捐的,只是不能进军港,只好在外面等着。
海军内部五脏俱全,早就为出征做足了准备,命令下达之后,枪炮火药和要塞岸防炮等,只不过两天时间就分发、装船完毕。
现在要等的,还是朝廷派来的礼政府的人。
和朝鲜国打交道,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终究还是藩属,不是敌人。
一旦礼政府的人抵达,分舰队就会出港,海商的船也会在刘公岛外与之汇合,一同前往釜山。
此时,一名六十多岁的老海商,正眉飞色舞地在几名分舰队的军官面前说话,掩饰不住心情的激动。
“娘希匹,早就看朝鲜不顺眼了。我们不能往倭国卖药材,他们却能卖人参;鹰娑伯没拿到贸易信牌之前,我们的货在国内要交出港税,到了长崎还得给长崎奉行送礼才能拿牌。朝鲜人朝贡,在京城里免税卖货买货,走陆路运回朝鲜到釜山倭国,价竟和我们差不多。”
“早就该搞搞他们,还有倭国,可惜倭国的新井白石死的早,便宜了这家伙……”
说话的这人,是要跟随舰队前往釜山的贸易公司董事,要在那主持将来补给后勤的交接。
六十多岁的年纪,说起话来还是火爆脾气。听口音和口头语,也知道这是当年长崎唐商三大帮中宁波帮的一员。
姓徐,名涛,亦是宁波海商中的老资格。
他这一生,最恨的一个日本人,便是新井白石。
在新井白石搞改革之前,本来江浙帮、福州帮和漳州帮的关系很不错,联合荷兰人一起压价、走私,逼得日本商人把铜卖的比在日本还便宜。
因为日本商人一方面可以拿华人的货折回这些损失、另一方面货积压在手资金周转和利息都承受不住。
哪怕幕府那边出了“节约法”,禁止大顺的瓷器输入,这些人依旧可以利用之前锁国的漏洞,变着花样将货卖进去。
结果新井白石搞了信牌制,一下子瓦解了华人海商和荷兰人的走私同盟,顺带还把华人海商分化为三。
福州、漳州、宁波三邦在长崎唐人町整天内斗,限制出口额度,使得定价权完全被日本人拿走了。
徐涛的儿子死了二十多年了,亦算是因新井白石而死。
贸易信牌制之后,华人海商试图开小船去小仓走私,结果被炮击,两艘走私船被击沉。
除了日本人,这些海商心里难免也会偷偷骂几句朝廷。
朝鲜朝贡回赐也就罢了,正常礼数。
可朝贡回赐之外,还让朝鲜商人免税国内贸易,自己这帮子自己人既要收税,还要去长崎行贿,心里若说没有对朝廷的怨气是不可能的。
如今知道要对倭开战,而且作为贸易公司董事会成员,他是知道将来的“垄断权”是包括朝鲜贸易的。
听到要去釜山,自然是兴高采烈,六十多岁的年纪主动请缨去往釜山联络,以便将来运输粮食辎重的协调沟通。
若有机会,也想要跟船去看看小仓城外的大海,看看自己儿子当年死的地方。
海商都不是善男信女,原本历史上新井白石改革之后,海商们也是尝试过类似英荷在明末于中国的所为的。
只是船太次、炮太差,想要强闯马关海峡的时候被炮台击中,一哄而散,死伤三五十。
陈涛仍是在那咒骂着已经死去数年的新井白石,骂归骂,但就其手段而言,这些人还是服气的。
新井白石作为大儒,朱子学木门十哲之首,是有水平的。
凭一己之力,完善了锁国政策,拿回了日本的贸易主动权。
靠着国家干预用信牌制度,瓦解分开了中国海商,控制了贵金属流出。
历史上,荷兰方便也恨之入骨,甚至生出了“炮舰开关”的想法,只是因为荷兰本土太远、苏拉巴迪反荷起义、对郑成功一战的阴影等等缘故,没有实行。
而且人亡政未息,可以说有那么点虎门销烟时候担心白银外流的认知程度了。
能让中国海商、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恨得牙根痒痒的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并没有多大的用,荷兰因为太远凑不出开关的兵,军改后的大顺可凑得出来。
正如荷兰可以在英格兰集中150艘战舰、5000门大炮和两万水手,堵在港口暴打英法联军,却没办法在东亚凑出东印度公司计划中迫使日本开关的10艘战舰;大顺也没办法把哪怕一艘非商船的真正战舰开到阿姆斯特丹,因为没有补给港和沿途基地,却可以在家门口的日本凑出至少15艘战舰和500门舰炮。
在陈涛这样的海商眼中,军舰修长的身形、紧闭的炮门、高耸的桅杆,哪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美丽。
如果当年日本的正德新令实行之时,大顺就有一支这样的海军,海商集团是愿意出个几十万两银子资军的。
他是老海商,经历过对日贸易的狂欢,经历过正德新令之后的无奈,经历过爱子惨死的悲痛,也经历过刘钰垄断贸易信牌后贸易公司的新奇。
直到今天,他终于等来了自己之前做梦都不想到的事:朝廷会因为贸易而对倭国开战。
虽然名义上是因为倭国侵占琉球,但海商们心里都清楚,这就是扯淡。
他老了,但他有股份,有还活着的其余儿子,还有正在松江的新兴实学学堂学习、准备将来入靖海宫的非嫡孙辈。
甚至还有了可以决定数百万两甚至将来可能千万两贸易额的话事权,而且在以这种纯粹的商人身份,去参与一国征伐这样的大事。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玄妙。
说是梦想成真,并不准确,因为在这之前,从没有海商敢有这样的梦想,既不敢有,又怎么能说梦想成真呢?
馒头看着六十岁还且手舞足蹈的陈涛,决定先说清楚利益分配的事,跟着刘钰这么久了,他知道商人们在乎的是什么。
“此番去朝鲜,还有另一件事。朝鲜的倭馆,里面的金银自然不是你们的。但里面的家具、馆舍、房屋等,你们日后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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