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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躺在九舍的藤床上翘着脚。

九舍是荆天明帮这栋房子取的名字,原因很简单,神都九宫的房舍便叫九舍。今晚与刘毕、花升将兄弟重聚,把酒狂欢之余,又认识了端木鱼这么个好玩的家伙,荆天明心中不胜兴奋。但当他们挽留自己同住时,荆天明却拒绝了。他必须回九舍来,万一珂月回来了呢

回来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闪躲过巡逻的人群。这奇怪的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从没看过有哪一个城市聚落有这么多巡逻队伍的。大费周章躲躲藏藏回到九舍,屋中却空无一人。哪有珂月的身影荆天明叹口气,躺在了藤床上。

本想睡,脑子里却盘旋着种种思绪。

「这里到底是哪儿又是干什么的阿月要我来这儿干嘛阿月知道刘毕也在这儿吗花升将他们又如何打算」

本以为见到刘毕等人最起码能有个简单答案。哪只刘毕他们也刚来到此地不久,所知并不比自己多多少。除了证实了自己的看法此地居民确实以黑紫红青四中颜色分为四色人等之外,刘毕他们只知道从这儿再往西走去,有一堵高大城墙,据说墙上头尚能跑得马;城门处把守甚严,刘毕等均尚未进去过。众人自然约好,要往墙那头探去。

刘毕说话时,用词言语都极流利,只是眼神有点闪烁;花升将还是老样子,不懂伪装,说起话来便有点吞吞吐吐。但看得出来,两人都为重新见到自己而感到高兴。

「他们必隐瞒了些什么。」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不管那些自然或不自然的动作,对自己流露出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说,荆天明也习得将剑留在剑鞘中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他便假装没看到刘毕他们所想保留的一切。

荆天明只一笑,不再思索。总之,或许是明日,亦或是后日,大后日,或者其后的某一天,刘毕也好、花升将也罢,总会说的。也翻身睡去,很快便发出沉重的鼾声。

第二日,荆天明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先是希望在九舍多待上一会儿等等珂月,其次也要给端木鱼一些时间准备才是。

珂月依旧没有现身。荆天明从窗户望出去,疑惑着那座映入眼帘的山不知是何名字。那山虽不高,却是云雾缭绕,使人在午时时分都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再等也是无益,他举步离开九舍,找端木鱼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易容成一只妖狐。」这是荆天明今天见到端木鱼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因为这句话,荆天明挨了端木鱼一记。

由于是首次易容,整整花了端木鱼一整个下午,才将荆天明化妆成一位刀疤男。那道小指来宽的刀疤,从右脸颊下方起始,斜往下,最终隐没在领口之间。略为浮肿的疤痕还红通通的,做来极为费工。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只消把荆天明一张俊脸搞肥弄肿便得。

「这不会太显眼了吗」荆天明拉下领口、摸着刀疤问道。

「就是要显眼。」端木鱼答道,「到时别人只注意瞧着刀疤,反而没人会细看你的长相。」荆天明点点头,端木鱼所言甚是。至于商量好的黑色鬼面则画在荆天明左手臂上,显然是端木鱼不愿意花心思画在一些困难的地方。

顶着张肥猪脸,外加一道红到骇人的刀疤,穿着华丽的袍子鞋袜,摇着大步,手里拎着一只银烟管,嘴里三不五时便喷口烟。

虽然偶尔确实会被烟呛到,但荆天明还满享受这样子逛大街。除了刀疤与黑色鬼面端木鱼的杰作外,其余的行头都是荆天明自己上街弄来的。这里的街道店铺真可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消你的手臂上头有张黑色鬼面。

彪形大汉、猪脸刀疤男、驼背老头,外加一名长相打扮都十分年轻的正常人,四人联手盯住了那道城墙。一周内不分日夜,轮班盯梢,绝不遗漏任何一个看来形迹可疑的人,穿越过那道严加把守的城门。只可惜每日好说也有百来人穿越那道门洞,而每一个人在刘毕眼里看起来都十分可疑。简而言之,四人一无所获,只是白白耗掉七日工夫。

「我进城去探一探。」第八日,猪脸刀疤男自告奋勇说道。

「这太危险了。」正常人顿了一下言道。

「我和他一块儿去。」彪形大汉跺着脚,稍微活动一下,「我早就想进去了。」

「要是听得见那守门的警卫是如何盘查来往行人就好了。」正常人还是摇头,「只可惜离得太远;若是走进听得见的地方又无处藏身。」

「别看我啊。」驼背老头先发制人,言道:「易容我行。隐身术可别找我啊。」老头见没人答腔,又自言自语地补上两句,「这世上若真有隐形这件事的话,那定是神都九宫压箱底的绝活吧」

「咳咳咳」荆天明听到端木鱼提起神都九宫,立刻想到珂月,还有毛裘。想到珂月,他眼皮随之一跳,脸好像也有点变红了,不过幸好这些表情都被那张浮肿的猪脸遮住了。

「咳咳。」荆天明多咳了两声,将情绪掩饰过去,再说话时已经又变回了猪脸刀疤男,「不进去瞧瞧是不会有结果的。」

「贸然行动会有性命之忧的。」

「老是待在外面抽这种东西,一样会有性命之忧的。」猪脸刀疤男边说边咳嗽不止,看来又被自己喷出来的烟给呛到了。刀疤男用猪手将抽到一般的烟叶拍出银烟管,转头对彪形大汉言道:「不用你陪我去。我先去探过再说。」

「也好。你武功高我太多,多带我也只是累赘。」彪形大汉说话倒是率性,不顾忌宣扬别人所长、道出自己所短。猪脸刀疤男又再一次庆幸脸上有面具遮掩,不然他的兄弟又会看见他的脸红了。

「可是,天明,这鬼谷」刘毕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还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可以想见他真正的脸,现在的表情一点很惊骇。

经过七日连续不断地观察,四人心中渐渐感到,此时此刻自己恐怕是身在一个不得了的地方了。

「鬼谷。原来这里便是鬼谷」每个人心里都曾这样想过,却无人说出口,而是各自在心中找理由来说服自己,因为如何如何,这儿恐怕不是鬼谷。直到今天,刘毕成了第一个说出这看法的人。

「我也觉得这里便是鬼谷。」

「赞成。」

「不离十吧。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多鬼谷门人呢」

「若是那城里头,」彪形大汉往城门处一指,「也是鬼谷的话,我真无法想像,鬼谷这个邪门歪道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一定多到嚇死人吧。」驼背老头蹲下去。背显得更驼了,说道:「光是现在看见的人就多到嚇死人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城门,进的人多,出的人少。每日每日几百人这样进去,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要嘛他还有其他出入口,不然的话」驼背老头吞了口口水,才又言道:「只怕里头也有个把万鬼谷门人吧。」

「啰啰嗦嗦地干什么。」猪脸刀疤男粗声粗气地说:「今晚我先回九舍。明日我溜进去瞧瞧再说。」

荆天明在九舍又是苦苦等候一晚,珂月仍然没有现身。翌日,先走访端木鱼处。端木鱼料想荆天明这一去,或许几日间都不会回来,为了不然猪脸男半途洩底可下足了功夫。

荆天明摇身一变,成为猪脸刀疤男后,甩着银烟管,大摇大摆地向城门走去。花升将、刘毕两人远远跟在后面,直到目送荆天明安全入城之后,方才离开。

荆天明原以为城门处把守的警卫必定很严格,或许会问些鬼谷的切口或是暗号之流。没想到自己跟在四、五个壮汉身后,沿路喷烟,居然就这么晃进来了。守门的鬼谷弟子只看了看荆天明画在手臂的黑色鬼面,便挥挥手放他过去。

这道城墙比相像中厚实得多,本以为一下儿便能穿过,却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出口处射入的光芒。这甬道并不平坦,二十有点倾斜,先下后上,仿佛是挖空城墙下方泥土打穿的地道。

地道中的土虽然干燥,马蹄子踏过却不扬灰尘。走在荆天明前头的四五个鬼谷汉子边走边闲谈,显然心情愉悦。荆天明一边挺他们谈天,同时也注意到墙壁间传出地下水流动时所发出的隆隆声。

「看来这地道挖得确实很深。」荆天明用力踩了几下,伸手摸了摸壁面,路面、墙上都干爽舒适,那看不见的地下水只能以声音判别。同行的四五人显然内力不足,却是谁也不曾注意到。

出口处的光亮刺眼,前头的人都停了下来。荆天明也停下脚步伫立。等到眼睛能再度适应外面的世界时,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在他前面的那几个鬼谷门人也是连声赞叹。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条富丽堂皇的街道,平坦宽阔的路面隐隐闪着金光,接到两旁星棋罗列着众多商店。有珠宝店、古董店、绸布店、酒馆、粮行、马铺、武器铺,荆天明跟着前面那些人走走看看,甚至看到有一家商店里全是各式各样新奇颜色的大小鸟儿,上百个鸟笼子将店铺挤得水泄不通,近千只鸟儿或叫或唱或啼或鸣,好不热闹。

想当初荆天明已觉得城墙外是富裕非常了,但跟这儿比起来,城墙外的九舍简直就像贫民窟。荆天明有点像喝醉酒的人,又像梦游一般,挤在街上穿梭流动的拥挤人群中边逛边瞧。

这是一个回字型的城市。

一座倚着山建成的城市。荆天明抬头望去,很确定眼前这山便是在九舍窗中望出去的那座山。明明在大街上走着,却怎么样也走不近那座便在眼前伫立的山头。山不算高,却云雾飘渺,但在这个城市中并不会显得太奇怪。

「只怕在这儿什么都不会显得太奇怪。」正这么想时,两座宫殿般华丽的楼房出现在荆天明面前。

两座供电并非比邻而建,而是隔着青石板大道相对而立。

一模一样的宫殿建了两座,左边一栋、右边一栋。

「好奇怪啊」荆天明忍不住这样想,「有什么必要,要盖两座一模一样的宫殿」他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一模一样的不只是眼前的宫殿而已。事实上,整条街道,不,确切一点应该是整座城市,看起来就像镜子里面与镜子外面的世界一样。所以建筑都是隔着街道相对建造而成的。古董店的对面便是古董店。粮行的对面便是粮行。绸布庄的对面便是绸布庄。酒馆的对面便是酒馆。非但是建筑物一模一样,就连商店中的小配件都完全相同。接到的左边就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完全呈现出街道右边的面貌。

差只差在道路右边的商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路左边的建筑物却一律紧闭着门户。即便是白昼,荆天明也能感受到道路左边的建筑隐隐传来阵阵阴气。或许是受了这种影响,走在路上的行人也不知不觉地都靠右边行走,谁也不向左边靠近。

明明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城市,却半面活着、半面死去,怪不得人人都把这儿叫做鬼谷。

「鬼谷的谜实在太多了。」荆天明在鬼谷里头晃荡了个把时辰,东张西望地只把自己的猪脖子都弄酸了,脑中却愈来愈迷糊。他心想,「还是得找个人来问问才是,光靠自己走马看花,只怕瞧不出什么门道。可是该怎么问哪」

说也巧,荆天明正想找人打听打听,抬头便望见当他初来乍到,在酒馆白吃白喝差点露馅儿时,隔壁桌上三个客人中的一个。「哈运气太好了。这不正是那个嫌弃人家鸡皮烤得太干了的那位老兄嘛。」荆天明记得在轩辕楼见到他时,这人能吃能喝又健谈的很,若想从这人嘴中套出话来,简直易如反掌。

「老兄又见着你啦」荆天明嘴上打个哈哈,手臂一抬便拍拍那人肩膀,「怎么今天没喝酒哪」

那汉子正与两个朋友走在一块儿,被荆天明一拍,回过头来。但见他满脸疑惑地打量着荆天明,问道:「这位兄弟我们认识吗」

「糟糕」荆天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刚才一时兴奋,竟然忘记自己易容成猪脸男了。这下可好,我认得他、他倒不认得我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好瞎掰了。「喂喂老兄,太不够意思了吧。」荆天明满口地抱怨,「这不过才几日工夫,不是一块儿在轩辕楼喝的酒吗」

「是吗」那汉子歪着头努力回想,「轩辕楼吗」

「可不是嘛」荆天明恶人先告状,啦过那汉子的另外两个朋友,一手抓住一个,「瞧瞧,两位给评评理,几坛酒下肚,这做哥哥的便忘了小弟了。」

「这」那汉子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罗老哥是有这个毛病。」其中一人笑道。

「我」那姓罗的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枉,不过瞧瞧看眼前的猪脸男,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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