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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简心便是万家女子,天赋国色,以往是薛家花奴之一,替薛家掌管一类花草。

后来,薛谷主罢断祖业,并将众花奴通通遣出谷去,命他们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进山谷一步,甚至令四家花奴在谷外也须零落各处,不得同地而居。众花奴谨遵其命,不敢有耽。

而那时,万简心早已嫁与薛谷主,产下次子薛谭,长女千蔻,自然便留在谷中。薛谷主过世时,薛家后代尚还年幼,万简心遂开始执掌桃花谷。万家是四大花奴之首,在谷中本有威望;而万简心管理有方,山谷又无外人滋扰,其中生活甚是和乐:因此,谷人无不对万简心心服口服。

千蔻因而会说出“我娘是谷主”这样的话。

千蔻在谷中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唯怕鬼怪,和自己的娘亲。娘亲曾亲口告诫过她,她这一身皮囊是娘亲所给,她若敢有丝毫损伤,定不留她。

如今千蔻在膝盖上磕出这么大个口子来,如何不设法遮掩?遂躲进了少年的水畔木屋。

少年替她清洗伤口,敷上药草,道:“你不回去,他们定要着急找你。”

“教他们找去罢,我才不管!”千蔻心里不快,口吻也怒冲冲的,“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别人知道了,我娘就知道了!”

我本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少年心里说。

夜晚,千蔻占了少年的床,少年便在床边搭了地铺。千蔻如何在这种孤野中过过夜,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与屋外清晰的虫鸣声使她直觉在露天之中,问:“能不能点着蜡烛睡觉?”

“不能。”

“为什么啊?”

“会引来蚊虫。”

“可我害怕啊。”

“我也在这里,你怕什么?”

“那你能不能把手给我抓着?”

少年略一犹豫,果伸出一手搁在床上,给她抓着。

千蔻掰弄着他的手指头,又问:“要是鬼来了,可怎么办哪?”

“不会来。”

“万一呢,万一来了,可怎么办呢?”

“打跑了便是。”

“你本事再大,如何打得过它!”

“打得过。”

“哎,你或许打得过胆小鬼,可若来了厉鬼,你怎么也打不过它。”

“来了什么,都打得过。”

千蔻将嘴一撇,嘟哝:“我哥不这样说。你要像我哥那样说,我才不怕。”

少年不屑:“我为何要去学他?”

千蔻道:“我有时怕了,和他一起睡,他就说:‘你睡在里侧,我睡在外侧,鬼要是来了,一定先吸我的阳气。等它吸完了,就饱了,不会再吸你的阳气了。’我问:‘它饱了就不吸了吗?’我哥就说:‘那当然,鬼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吃饱就不再吃了。’那样我就不怕了。”

少年冷冷哼出一声,不说话。

千蔻见状,拿指甲挠他的手掌心,笑道:“你说嘛。”他将手一抽就要收回去。千蔻早防着了,赶紧抓住不放,口中抱怨:“哎,不说就算了!真没见过你这样冷冰冰的人!”她想起暖洋洋的薛谭来,失落地道:“要是我哥在就好了,他最疼我,绝不会教我被丢进耗荒山。可他出谷去啦,要过了年才回来呢!”

少年闻言,问:“薛谭要出谷一年?”

“对啊!他临走都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他像往常一样三两个月就回来了呢。你说他坏不坏。”

少年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他要闭关了?他敢不遵父亲遗命……”

“你说什么?”千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闭关?”

看来这糊涂丫头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少年道,“你快睡吧,休息好了才能养好伤。”

千蔻一听有理,这才努力静下心来,浑浑噩噩地睡去。

第二天,千蔻被一串嘈杂的鸟鸣声吵醒,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昏暗的木屋里,一丝丝淡淡的阳光从门窗墙壁的缝隙间透进来。

她头脑昏沉,浑身无力,想要起身下床,却觉身子沉重,竟起不得身。她便知自己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不赶紧养好伤回去,一定会被娘亲发现的!千蔻这般一想,害怕得捂住脸嘤嘤哭起来。

这时少年走了进来,将一个不知名的蛋和一截萝卜放在她床头。千蔻泪眼汪汪地将他望望,声明:“我难受。”

“你吃点东西罢。”他说,又出去了。

千蔻愈觉无助,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掉泪。

过一会儿,少年端着药进来,问:“怎么不吃东西?”

千蔻抹抹泪,道:“平日我生了病,奶娘一定给我做银耳汤、莲子羹、桂花点缀的红豆粥。你连一碗水也不给,伺候牢犯似的,这般干巴巴,我怎么咽得下?”

“你要喝水,直说便是。”少年说着放下药,给她倒了一碗水。

千蔻却道:“我不喝。”

“怎么不喝?还要银耳汤、莲子羹、桂花点缀的红豆粥不成?”

“你就是有天下第一的粥,我也不喝!”

“那你要怎样?”

千蔻撅嘴道:“我就是不喝,反正不喝,喝了要糟糕!”

少年沉默下来,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千蔻不去管,坚持不懈地撅着嘴。僵持一时,少年忽极隐秘地微微一笑,不妙的氛围却就烟消云散,他问:“你想去茅房是不是?”

从茅房回来,千蔻便觉舒爽不少,就着白水把蛋吃了,渐渐回复了些力气。她看着桌上的药,问:“那是什么?”

“你的药。”

“你从哪里弄来的?”

“山里采的,你敢喝吗?”

千蔻心想自己生了病,就得吃药,若不吃药病就好不了,那就惨了!遂伸手道:“给我,我要喝。”

少年便将药递来。千蔻接过,瞥见他手臂上有道新鲜擦伤,奇道:“你怎么也受伤了?”

“摔到了。”少年答。原来,千蔻夜里睡不安生,一整夜惊惊呼呼,到了凌晨又发起烧来,少年知她是惊吓过度,兼皮肉损伤,因而害病,便在天亮之时外出替她采药。药草长于险地,颇费一番周折方能采到,身上才负了伤。

千蔻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冲少年说声“忒不小心”,捧起药来喝,不提防一股药味冲鼻而来,中人欲吐。她又怕伤好不了,只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喝得剩个药底,再也难咽一口,忙将碗塞回少年手中,又怕他不依,咧嘴道:“我给你留了点。”

少年哭笑不得。

第三日清晨,千蔻醒来,果觉身上轻松不少。她翻转身子,瞅瞅床边,只见少年正在地铺上沉沉睡着。

看来他也懂些医药之道,千蔻心想。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正洒在少年脸上,使他的脸泛着淡淡的金光。千蔻在床上趴着,探出脑袋,饶有兴致地将这张英俊的脸蛋打量。

她这才察觉,这张脸竟和她的哥哥薛谭长得有几分相似。脸形和鼻子特别像,嗯,这修长的身材也像,但眼睛和嘴巴不像。薛谭的眼睛大大的,弯弯的,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弯作两道新月;薛谭的嘴巴也不这样好像固执地抿着,而是优美地微微向上翘起,嘴角两旁甚至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使人一见着心里就喜欢,就想要亲近。

哪像眼前这个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千蔻正浮想联翩,少年忽然睁开眼来,两人四目相对。千蔻莞尔一笑,冲他摇摇手:“你睡醒啦。”

少年直勾勾地向她望着,不作声。

千蔻只瞧见别人长得好看,却不知她自己是万家血脉,虽还年幼,已初具万家人的美貌,蓦地里冲人这般俏生生一笑,任谁都要在心中泛起一波涟漪。少年睡梦中醒来,还当会像往日一样,看到的全是那冷冰冰的房梁,谁知一睁眼,迎着他的竟是这样一张娇俏明媚的笑脸。

他怔愣良久。

千蔻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啦。你就是薛让,对不对?”千蔻自小就知道薛让。小的时候,偶尔还会在庄子里见到他,像看见一只落了单的露出獠牙的小狼,哥哥总将她拉到身后。后来,薛让远避谷人住进深山,极少到庄子里来,千蔻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原来,他躲在了这里。

他神色一变,默然不语。

千蔻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他问:“你的腿好了吗?”

千蔻起身,弯弯右腿,不由大喜:“你的药太神了!我的腿已经不痛了。若不挽起裤腿看,谁能猜出我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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