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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是看见了,清明盛世在向他招手。

陈擎苍却突然道:“殿下,只怕这不是好事。”

是!

哪里就那么巧的,有那么大胆的商家敢派伙计干这样的事。

分明是有人诚心算计。

一个这么受拥戴的太孙,皇上会怎么想。

算计,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太子却笑:“这样的功绩,不宣扬……难道就该被埋没吗?”

何其不公!

陈擎苍看着太子,然后慢慢垂下眼眸:‘太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又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擎苍觉得太子是想拿‘太孙’当刀使。反正假的,将来总是要换掉的。

从太子的书房出来,他提出想见太子妃一面。

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太子妃刚才出门了,去了皇觉寺,还愿去了。

陈擎苍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不管是太子的态度,还是太子妃突然去还愿,叫他都觉得哪哪都不对。

回了府,就进了书房。

才坐稳,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了,长子陈晟轩就求见。

他揉揉额头,把人叫进来:“又有什么事?”

陈晟轩擦了一把汗:“爹……太孙……要回来了……这太孙……”

“太孙就是太孙。”陈擎苍的眼神马上就犀利了起来,“太孙是我陈家的外孙,回来了,当然该庆之贺之!你慌什么?”

陈晟轩低声道:“爹……那边一直没消息……”

蠢货!

陈擎苍皱着眉头:“哪边?又该有什么消息?”

“就是……”陈晟轩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还是自家父亲年老记忆力减退了,他的声音越发轻起来了,“就是派去杀……”

“傻子!”陈擎苍捂着胸口,尽量降低这种起伏,又不免心里叹气,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蠢儿子!他的眼神幽深犀利,“谁派去杀谁啊?”他摇头,“我不知道这事啊!难道你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陈晟轩被弄糊涂了,父亲这么个态度说话,叫他把脱口而出的话给生生压回去了。只犹豫着道:“爹都不知道,儿子就更不会知道了……”

“对嘛!你怎么会知道呢?”陈擎苍冷笑,“太孙没说,太子没说,连太子妃都没说。折子上只说是太孙遭遇了北康探子的刺杀,幸而并无大碍。谁说你什么了?还是谁说我什么了?你急什么?”

对啊!

不管太孙知道不知道这事的真相,既然他选择不声张,那这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这事是陈家做的不地道,但也不过是在有利于东宫的基础上的一点私心而已。

偷龙转凤这种事万一揭出来,皇家血脉自然是没事的,再不济性命无忧。哪怕是太子妃所受的惩罚也有限。但陈家却得担所有的罪责。

为了保全一家老小,将这曾经做过的事掩盖的没有痕迹,这么做……就真的不能被原谅吗?

何况,这不是没事吗?

只要人没事,就还有缓和关系的余地。

况且,这个秘密一天不揭穿,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这就给了陈家足够的时候。

他垂头,深吸一口气:“是!是……儿子鲁钝!”

陈擎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得空了,叫你媳妇去东宫走动走动,见见柔嘉……”

见柔嘉做什么?

陈擎苍有叹气:“迟早都是要换回来的。‘太孙’再能干,也只能当一段时间的‘太孙’。她终究是要回到自己的身份上去的……她是郡主,柔嘉……将来又该是谁呢?那孩子好歹长在太子跟太子妃膝下,又叫了他们这么些年的爹娘,总该有个不错的归宿的……”

陈晟轩恍然:太孙妃!

“既然之前的不成,那就另做谋划便是。”陈擎苍教导儿子,“凡事不要急,不要慌。错位不行,就叫各归各位。如今,这样一个太孙于东宫来说,还是有利的。只要太子登基,咱们所有担心的事都不是事。但要是太子……那才是问题。如今东宫的势头跟之前已然不同了。所以,咱们要做出适时地改变,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懂了吗?”

大概齐是懂了吧。

可以理解为:您之前看东宫的势头不好,只想着遮掩陈家参与的要抄家灭门的罪过,然后好谋划着怎么从东宫的泥潭里脱身。而如今,虽然出现了这种乌龙事件,但坏事或许能变成好事。一个这样的‘太孙’归来,东宫的势头必然跟之前是不一样了。那么跟东宫捆绑在一起,隐瞒真相,帮太子登基,叫各人归各人的位子。至于柔嘉,养在东宫,要是不能成为太孙妃,将来的太子妃,这都说不过去的。

多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之前的好的坏的,就都过去了。

毕竟,‘太孙’也只是一郡主而已。

况且,这刺杀的事,谁能拿住陈家的把柄呢?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外面的鞭炮声,彻夜的不绝。

皇后走出长秋宫,事隔多年之后,重新走到了正阳宫的御阶之下,她要求见皇上。

宣平帝没叫皇后多等,就叫冯千恩出去接人了。

冯千恩谦卑的弯着腰,把人送进殿里,就转身出来了,轻轻的把殿门关上,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夫妻二人。

宣平帝在榻上歪着,看站在大殿中央的皇后:“近前来吧。离得这么远,说话费劲。”

皇后迈步朝前一步一步的走:“……是长宁能回来了?”

宣平帝叹了一声:“能回来了,她却未必乐意回来。”

皇后走过去坐在床榻的另一头,宣平帝的脚叫往里挪了挪:“走着过来的吧。要是累了,就上来歪着。咱们说说话。”

皇后摇摇头,她早已经不习惯跟这个男人同榻了。只道:“她不愿意回来……那您就别叫她回来了……”

“你不想她?”宣平帝怅然,“其实,朕是真有些想她了。平章小时候总是一板一眼……无趣的很。要不是朕的儿子,他那性子,朕真就未必有那份耐心……倒是平元,这丫头古灵精怪,性子又臭又硬,你说就这臭性子,我怎么就那么爱呢。到了平泽身上……政务多了,关注的反而少了。要什么给什么,只当哄孩子了,可却也把他娇惯坏了……”他伸手拉皇后的手,“润娘,当年送长宁走,不光是你伤心,朕也伤心。”

皇后的浑身就僵硬起来了:“臣妾知道皇上伤心,也知道皇上是真想她了。可是皇上啊,长宁在北康到底经历了什么……不用详说,臣妾也都知道。回了京城,那些道学们又会说出什么呢?她能去哪呢?建一座女观,叫她修行去?从寄人篱下,到不得自由,这就是咱们两人的公主该有的待遇吗?所以,臣妾今儿来了,就为了求一道旨意,她喜欢哪儿,就叫她待在哪里吧。皇上要是执意要她回京城,那臣妾就亲自赐她一碗药。也许,那才是最干净的归宿。”

宣平帝蹭一下做起来,甩开皇后的手:“这也是一个做母亲的该说的话?”

“那皇上又何尝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皇后蹭一下站起来,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你……”宣平帝瞪着皇后,良久,才伸出手又揉着额角,“你真是……大胆!”

皇后却只看着他,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是!皇后不说朝政大理,却只拿人伦说事,叫宣平帝瞬间哑口了。

就是再没有规矩的人家,家里姑娘家身边的丫头,是不能随便摸上手的。不管是父亲纳了闺女的婢女,还是兄弟纳了姐妹的婢女,都会被视为乱了伦|常。

真出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天大的丑事。

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男人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要是已经有功名的,一旦被查,立马夺了功名永不录用。而女儿家,却唯有死路可走。

慈悲的人家,送女儿去出家就算是好的了。

而像是皇上这种,把女儿的伴读纳为妃嫔不说,还把另一个伴读赐婚给了太子做了太子妃。就好像那些叫人恶心的事,一个人做了那叫丑事。两个人做了,那就不叫丑事了一般。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长宁的父亲,一个是长宁的亲兄长。

长宁是幸而和亲去了,要不然,真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如今时过境迁了,就没人提了吗?

什么时候提出来,那都是经不起人讲究的。

再加上在北康伺候过父子两代汗王……人言可畏啊!

“正是因为长宁的脾气又臭又硬,所以,才更受不了这种腌臜气。”皇后深吸一口气,“所以,您要是真恨我们母女恨不能我们死,您就叫长宁回来。您要是但凡还有一点慈父之心,还有一点顾念结发之情之意,就下旨吧,长宁在凉州挺好的……”

宣平帝闭上眼睛,缓缓的又躺下:“朕答应你了。叫长宁在凉州呆着吧。行宫给她做府邸了。另外,从朕的私库里挑三分之一的东西,都给她送过去。朕就不给她去信了。她身上有朕给的令牌,她想回京了,没人敢拦她。你要是想她了,叫她悄悄的回来见上一面……就罢了吧。”

皇后缓缓的跪下:“臣妾……谢陛下隆恩。”

宣平帝背身躺着,手摆了摆手,叫皇后退下了。

等人走了,屏风后才绕出一窈窕的身影来,“圣上。”

宣平帝伸出手来:“过来……别怕……不是你的错……”

华映雪摇头:“长宁是因为臣妾才吃了那么多苦的。这也是臣妾一直心有不安的缘故。这些年,臣妾也没能为陛下生下一男半女的……只怕也是造孽过多,得了报应了……”

“胡说!”宣平帝拉着她的手,“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都是一些世俗之人世俗的看法。北康父死子继,更无伦常可言。可还不是一样,百万的铁骑无人可挡。可见,这君主圣明不圣明,跟男女伦常并无多大的干系……”

林雨桐是不知道朝廷如今是什么反应的。

这会子她坐在戚威的对面,伸手从戚威的手里接过信。

“这是臣的女儿传来的消息。”戚威揉着额角,“一切都如殿下所料,臣这女儿处境堪忧。”

这几乎是肯定的。

庆格继承汗位,想要稳定汗位,迎娶各部落的女人用以拉拢各部落的势力,是必须也是最快捷的一个途径。

就算是庆格不愿意,云姬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坐在汗位上了,人心哪里能永远不变呢。

信上说,毕兰后宫的女人,庆格大部分都接受了。其中更有四王子阿拉坦仓的生母。另外,巴根和阿尔木的妻子,并没有跟着这两人跑,依旧是留在王城。如今,这两人也已经是庆格的妃嫔。

戚氏这段时间以来,身体就没好过。缠绵病榻,恐自己时日无多了,这才写信给家里人,告知了一声。并且把一双儿女托付给戚家。

用她的话说:牧仁将来的处境,只怕跟之前的庆格一样。

庆格因为有中原人的血统一直不被毕兰可汗极其北康的勋贵大臣们认可,而牧仁将来只怕更甚。所以,她想给儿女找一条出路。

林雨桐就低声道:“戚将军……可有囤积的粮草?”

戚威点头:“自然!备荒三年,有备无患。臣不敢大意。”

林雨桐就笑:“……你悄悄的,叫人联系庆格……就说……”

“说什么?”庆格直接从牧仁的手里接过纸条,“你这外公,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如今谁又敢说……”

牧仁垂下眼睑:“可信不可信的,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上面的东西随时都能从假的变成真的。或许,外公是被人授意,叫他假意露出这个消息的。那么,咱们要是不予理会,他们只怕会有动作。万一,他们真跟巴根和阿尔木谈成了……那么,北康就会更乱了。这两人有凉州源源不断的给输送粮草,这仗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时间越久,对咱们越是不利。将来,这便宜的还是南靖。咱们兀自内斗,打的不可开交,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南靖的局势只怕在太孙回朝之后会更加复杂。他们想搅动咱们乱起来为他们平息朝廷内斗赢得时间。那么咱们就不能上这个当。只要不上当,他们忙他们的,正好无暇管咱们。等北康平定了,一切都恢复了,咱们有的是时间一较高下。所以,儿子才说,管他是真是假,咱们都按照真的来。外公说太孙的意思,要联络巴根和阿尔木……咱们不若借此示好吧。”

庆格久久没有说话:“示好?怎么示好?”

“那位太孙,要的不过是个面子。”牧仁低声道,“南靖派了和亲的公主,派了太孙为质子。这是丢了人了!如今北康的情况更糟糕……不若,儿子和巴音去吧。去南靖为质……如果他们愿意,巴音也可嫁于太孙为妃……”

“不可!”庆格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门外同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撩开帘子,可不正是云姬。她迈步进来,看着牧仁,眼里有几分打量的意思,然后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牧仁为质子,巴音许给太孙为妃。这是极好的主意。如此一来,我们和靖国,便是盟友。防着巴根和阿尔木的时候,不用担心边境作乱。这叫远交近攻!”说着,对庆格就不由的多了几分斥责之意,“你的兵书,读的还不若牧仁好。”

随即,又转脸朝牧仁笑:“好孩子!这事,祖母会跟你父亲好好说的。你先下去吧。”

牧仁弯腰:“祖母,若是允许,我想带着母亲一起走。母亲如今这情况……只怕也是在拖日子。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葬回故乡……孙儿想完成母亲这个心愿……”

庆格的脸就白了,愣愣的看着牧仁:“儿子……父亲有苦衷。你母亲不理解,但父亲盼着你跟巴音能理解……”

“儿子理解啊。”牧仁脸上带着笑意,“母亲是南靖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也没能适应北康。这不是您的错!如果儿子跟您易地而处,儿子也会做出跟您一样的选择。您是汗王了!汗王,就该这么做。您不是母亲一个人的男人,您是所有部族的王。儿子懂这个道理的。”

说完,就转身直接出了王帐。

庆格眼前一黑,手扶着案几才站稳,“母亲,您到底想干什么?牧仁年纪小……骤然遭逢如此大变,他一时想不明白,跟我怄气。您怎么就跟着掺和进来了?打发了牧仁和巴音,您的理由可不只是牧仁所说的那些理由那么简单……”

“没错!”云姬有些恨铁不成钢,“牧仁是你的儿子。但必然是一个不受部族喜欢的继承人。你需要除了牧仁之外的,很多很多的继承人。他们得从不同部族的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彼此争斗,彼此掣肘,而你的汗位就坐稳了。送牧仁和巴音乃至戚氏离开,为质子……也确实能稳定两国暂时不战的局势。另一方面,也是你对内表达的一个态度。叫部族知道,中原的女人连同中原女人生的孩子,都被你牺牲掉了。这北康的草原,它将来的主人,只会从北康贵女的肚子里生出来。告诉那些部族,哪怕你身上有中原的血统,但你身上依旧带着狼性。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稳定汗位,才是你该做的。”

五天后,林雨桐接到国书。

北康愿意送巴音公主给太孙为侧妃,愿意送质子牧仁入南靖为质子,缔结两国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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