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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帝的手一顿:“朕知道,你是想给阴伯方说情。”

冯千恩低头不敢言语。

宣平帝‘哗啦’一声把折子全都推下去,“这犯官,有一小半都是他的学生,不处罚他行吗?”

冯千恩强笑了一下:“陛下……阴大人不容易……南边鞭长莫及,但总得有人给办事吧。清官当然有清官的好处,这可清官哪里是那么听话的……想要银子……他们就敢为了所谓的黎民百姓抗命……太孙年轻,是不知道轻重。启用的那个鲁安民,您还记得吗?那就是当年上奏本陈江南之弊,朝廷之弊的那个人……您说,要是江南个个都是这样的官员,朝廷怎么可能维持到现在?叫奴看,清也罢、贪也罢,好用便罢。好也罢,坏也罢,成事就罢。”

宣平帝的面色慢慢的舒缓起来,轻哼一声:“他又是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你这么给他说好话?”

冯千恩扑腾一声跪下:“奴哪里是给他说什么好话。只是奴心疼陛下罢了。当年陛下身边有四贤,如今,只剩下他了。能跟陛下说说话的,可就只这一人了。要是再……您心里得多难受啊。”

宣平帝闭上眼睛,有了就有了几分怅然之色,“并舟……耘之……九尾……无畏……”说着就一叹,低声道:“凉州那边……就算了,别追了。银子运去就运去吧,不是给了长宁就是给了无畏……随他们去吧。”

无畏,是戚威的字。很少有人称呼它,甚至是记住这个字的人都不多了。

但他却是陛下怎么都不会忘却的人。

“陛下……英明。”冯千恩跪下,默默的道:绕了一圈子,事总算是办成了。林厚志,你的人情,我还上了。以后别总觉得我欠了你的。现在,我谁也不欠了。

他跪着膝行,将这折子一份一份的捡起来,“陛下,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可要问问太孙的意思?”

宣平帝眼睛眯了眯,良久之后才道:“你去东宫,问问咱们这位太孙。看看……他究竟想如何?”

冯千恩心里一跳,应了一声是,然后默默的退下去。

这个话啊,可谓是诛心了。

林雨桐听到这个问话的时候,是在太子的书房。专门被叫过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书房里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詹士府和东宫的一些属官。

冯千恩用皇帝的口吻说:“……问问咱们这位太孙,看看他究竟想如何?”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要坏菜。

这是皇上怒了。

林平章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一片平静,才说了一句:“父皇……”

林雨桐一把拦住了林平章,笑看冯千恩:“皇祖父这话,叫人惶恐,不是我这个太孙要如何。而是天下人要如何?在江南之时,我听到一首流传颇广的诗,我现在就写给皇祖父。看了这诗之后,皇祖父觉得该如何便如何。”

说着,就抓起桌上的狼毫,蘸饱了墨,她写一句柴同念一句:“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

她停笔,柴同住嘴。

整个书房静了那么一瞬,然后哗啦啦跪了一片:“臣等万死!”

林雨桐没叫起,只将纸上的字慢慢的吹干,然后才拿起来,卷好,递给冯千恩:“呈给皇祖父御览。看过之后,皇祖父觉得该如何便如何。”

反将了一军!

冯千恩不由的隐晦的打量了这个太孙一眼:这就是林厚志教出来的学生吗?真是好啊!

“是真好!”宣平帝拿着诗冷笑,不知道是气太孙的手段,还是气江南这一伙子引起民愤的贪官污吏,“都已经是人泪落时天泪落了,笑声高处哭声高了,天下子民如此受苦受难,朕这个皇父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杀!该杀!话说的不错,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就该千刀万剐。”

说着,又一笑,说冯千恩:“当年叫你好好念书,你不念。看人家林厚志,不光是自己把书念好了,还教导出了个好学生。这学生书也念的好,你看……这诗就做的不错。好诗可不是辞藻华丽,也不是动人心魄。好诗它是能杀人的……”

冯千恩只装作惊讶:“您是说……这诗不是江南流传于民间的……”

装什么糊涂?宣平帝瞪了他一眼:“但只要她愿意,顷刻间,她就能叫它在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流传。”

太有煽动性了。

如此负尽皇恩,倘若不杀,那就真成了昏君了。

冯千恩见主子气的狠了就道:“杀肯定是要杀的。可这太孙未免也太锋芒毕露了。谁没个三亲六故的,这一点情面都不讲,只怕敢亲近太孙的也没多少了。”

宣平帝没有说话,亲近不亲近的,这个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公而明,明而廉,廉而威……威……则可兴业。

越是如此,大臣越是畏他敬他。

这个孙子啊……其实也算是个好孙子吧。

这么想着,就提朱笔圈了:凡是押解进京的,无一例外,秋后问斩。

这一桩事了了,还有一桩事,那就是银子。银子进了国库,该怎么花。

都盯着呢。一个个的跟饿狼似的。

吏部就说话了:饷银真得发了,这后儿就是中秋了。大家都等着银子过节呢。好些人家,这都揭不开锅了。

像是工部,也着急啊。秋汛就在眼跟前了,不是这个地方淹了,就是那个地方淹了,年年如此。如今说什么修河堤,修水利那是来不及了。但是防汛和灾后赈济,却是当务之急。有银子了,趁着还没花呢,赶紧要吧。

可结果呢,折子一上,皇上就病了。

据说还病的特别重,重的连下床都不能了。

皇上都病成这样了,作为臣子你们忍心逼迫皇上看折子吗?你们的忠孝之心呢?

折子了吧?

想要钱,别急啊,等皇上病好了之后吧。

“一个拖字诀。”林平章自己都给气笑了,“现在真是什么无赖手段都能使出来了。”

可这种时候林雨桐这个太孙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做不了的事,她从来都不强求。

皇上病了,她也上请安的折子了,也递牌子进宫要探望了。可一律都给拒了。只说怕给儿孙过了病气,就不见了。连中秋宫宴都不办了,各自乐呵吧。

你说你都病那样了,大家在外面乐呵,这不是找事吗?

大过节的,谁还能过个好节?

最叫林雨桐闹心的是,可能是自己恶心人家恶心的够呛,结果宫里单独给了她一份旨意,叫她过完节就去国子监,跟着大儒好好念念书。至于专门的师傅,原本宫里该给指的,但却没有明旨。

像是在故意恶心东宫。

东宫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林平章怕林雨桐心里不得劲,还说:“咱自家在家也是一样,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柔嘉左看看右看看,就低声道:“要不然,女儿去皇觉寺祈福吧。给皇祖父和皇祖母祈福。”

这个……

她是好心。觉得应该如此来改变东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是她一小姑娘,压根就看不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对这事其实都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她要去祈福……林雨桐就说:“也好!那明儿一早,就叫人送你过去。该带的都带着,别嫌弃麻烦。时间也别太久,咱们就去……七天,之后我亲自去接你。”

柔嘉眼睛一亮,马上欢天喜地:“那哥哥明儿送我去吗?”

太子妃要说话,林雨桐不动神色的按住她的手,只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行啊,明儿我送你去。”

柔嘉就去抱太子妃的胳膊:“母亲,哥哥回来就是好,对吧。”

太子妃笑笑,“那就赶紧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去吧。别落下什么。”

柔嘉站起身,对着父母福了福身,提着裙摆跑着出去了。

感受到了关爱,感受到了不被排挤在外,她变的活泼多了。

去皇觉寺,她觉得她也不是无用的,至少为东宫尽了一份力。

再有,林雨桐跟太子妃解释:“父亲说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也该吃一顿团圆饭了。”说着,就看向太子:“中秋那天,咱们轻车简行……去外面吃吧……别院怎么样?那里清净……”

太子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扭过脸擦泪,这么些年了,梧儿一直一个人过节的。

她扭脸看向太子,叫了一声:“殿下……”

林平章抬手揉了揉林雨桐的额头,艰涩的说了一声:“好!”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亲自送柔嘉去皇觉寺,又叮嘱她:“在寺里身边也不要离人。深秋了,山里更凉,得记得要添衣裳,不要贪凉……”巴拉巴拉的一大堆,然后又把伺候的敲打了一番。

直到柔嘉跺脚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娇声喊着:“好了……好了……哥哥好啰嗦。”

林雨桐这才笑着告辞:“那你好好呆着……”又低声道,“祈福归祈福,每天抄两页经书就算了,可别太当真……”

柔嘉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那不是……”弄虚作假吗?

林雨桐点了点她:“要是菩萨真能度人间一切苦噩,百姓又怎么会盼着明君清官呢?”

这是说盼不来清官明君,才寄希望于菩萨吗?

柔嘉若有所思,点点头:“知道了,哥哥。记得来接我。”

林雨桐点头应承,朝辛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才带着林谅和明凡下山了。

辛嬷嬷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焦虑,回头去看自家姑娘。

见她正看着太孙的背影,有些愣神,有些依依不舍。

她心里叹气,就过去道:“山上风凉,郡主快回屋吧。”

那边青果已经拿了披风给主子披上:“郡主,太孙是真心疼您呢。奴刚才看过了,食材都是选了最好的,给您送上来了。到底是亲哥哥,就是不一样。”

柔嘉抿嘴笑,“把那双鞋面拿出来,趁着空档,鞋面能绣出来的。敢过年给哥哥穿。”

主仆俩说着话,等太孙的背景看不见了,两人才又往屋里回转。

辛嬷嬷跟进去就道:“要是郡主寂寞,不防请舅太太上山来跟您做两天的伴儿。”

柔嘉的手一顿,看向辛嬷嬷:“嬷嬷是怎么到我的身边的?您是舅母身边的老人了吧?是舅母从辛家带到陈家的?可怎么又从陈家到东宫的呢?”

辛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老奴是辛家出身,后来跟随家里的姑娘嫁到陈家。后来咱们陈家的姑奶奶成了太子妃,紧跟着就有了身孕……老奴才伺候有孕的妇人还算是有几分心得,因此老主子就把老奴送给了太子妃娘娘……娘娘生了太孙跟郡主您……老奴又被安排到郡主身边伺候郡主了……”

这身份不存在叫人怀疑的地方。

娘家嫂子送个把这样的人给小姑子,有什么不对吗?

姑嫂感情好嘛。

可自家母亲跟舅母的关系真那么好吗?

柔嘉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迅速收敛心神,对着辛嬷嬷马上冷了脸,“这么说来,嬷嬷跟在母妃身边,也十多年了。”

“是!”辛嬷嬷心知要不好,就道:“老奴伺候哪个主子,心里便只有哪个主子,万万不敢三心二意。”

“嬷嬷别这么说。”柔嘉手里拿着针线活,悠悠的道:“心里念着旧主,这原就是你比别人好的地方。再说了,你这么说,叫人听见了,岂不要以为我这当外甥女的对舅母有什么不满呢。”

“老奴不敢。”辛嬷嬷赶紧跪下:“郡主,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万万不敢有对郡主不利的心思。”

“这我信。”柔嘉停下手里的活,“但哪怕你是为了我好,也别自作主张。你的见识,终归是有限的。你觉得为了我好,结果我就一定得了好了吗?嬷嬷,我不笨,有什么你就明白的告诉我,该何去何从,叫我来判断,行吗?”

辛嬷嬷沉默了,然后缓缓点头:“老奴……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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