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骨村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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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温暖地洒在米雅莉身上，她终于恢复精力，从冥想之中苏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伏在达拉身上，被他背着前行，不由得又羞又恼，一扭身从达拉身上跳了下来，一个手势，将达拉掀翻在地，还不解气，又随手一划，发出一道巨大的水柱，对达拉兜头浇下，看到对方被水柱打得一个激灵，露出迷惑不解的狼狈神情，米雅莉这才稍感气顺。

达拉已经背着米雅莉走了两个时辰了，一心只想趁着天亮，在白天走过这块尘墟之地，以免夜幕降临时再度面对昨夜曾遇到过的危险。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次面对那些令人恶心的怪物了。

所以，天刚一亮，那些鬼们刚刚重回地下，达拉就试图唤醒米雅莉赶路，但米雅莉太过劳累，早已陷入沉沉的冥想之中，因而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无奈之下，他只得轻手轻脚背起米雅莉，匆匆启程。

谁知道，米雅莉一清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淋他个落汤鸡，达拉突然怀疑自己跟这精灵法师在一起是不是犯水，老被水淋。

“又怎么了？”达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精灵法师一句。

“你无礼。”米雅莉毫不客气且理直气壮地回答。

达拉张口结舌，找不到辩解的话，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确实是背着美丽的大法师走了很长一段路，尽管这美丽的法师有一百三十多磅重，令他一路吃力不少。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米雅莉没好气地说，伸出一只手理了理秀美的金发，这才迈开轻盈的步子，走了开去。

达拉怔怔地望着精灵法师曼妙的背影，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夜幕渐渐降临，达拉和米雅莉紧赶慢赶，仍然未能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走出这块广阔而死寂的尘墟之地。

当黑夜再次笼罩整个大地时，达拉和米雅莉昨夜经历过的一切再次如影随行，他们的身后再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色双芒，以及敏捷的黑色身影，还有紧追不放的恐怖恶臭。

达拉和米雅莉擎起火把，一路狂奔，慌乱中拐上了一条小路，意外的是，当他们一踏上这条小路，身后那些恐怖的食尸鬼、妖鬼全都停止追击，驻足不前，此前连米雅莉的法术都未能格挡开的怪物们，却仿佛对这条小路心存畏惧，不敢继续追赶二人。

达拉和米雅莉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看身后那些煤炭一样的红色鬼眼，又望一眼面前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有些疑惑，也有些害怕。

小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小村庄。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房屋影影幢幢，显得阴气森森。

“进去看看？”达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道。

米雅莉点点头，这应该就是老师口中曾提到过的“骨村”了，据说，她的同门师妹，半精灵克莉薇，就出生在这里。

二人举着火把，提步而行，一个手握利剑，一个随时准备念出攻击的咒语，慢慢地一起进入村中。

早在进村之前，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这个村庄是和周围大陆一样的死寂之地，一切都异乎寻常地安静。

进去之后，达拉和米雅莉发现，村里的一切，果然都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

房屋已经空置多年，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枯骨，看不到一点生命迹象。整个村庄寒气逼人，阴森可怖，达拉和米雅莉走在其中，只觉得阴气逼人，冰凉的感觉无孔不入，而且变得越来越冷，二人走出几步，都禁不住打起冷颤来。

为了驱散寒冷和内心深处的一丝恐惧，达拉和米雅莉不知不觉慢慢靠近彼此，并肩而行。

这里虽然阴森恐怖，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之中比外面那些鬼们更丑陋可怕的怪物来，为什么那些家伙宁愿放弃鲜活的血肉，也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进入这座无人骨村？二人百思不得其解，越是让人费解的事情，越是让人感到害怕。

达拉和米雅莉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步步为营。

对米雅莉来说，这里给她的感觉更为奇怪，在村外时，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诅咒气息。待进到村庄以后，里面的怨气也更加惊人，隐隐还能听见无数人哽咽凄惨的呜呜哭声，令人毛发倒竖。于是她提醒达拉：“不要碰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担心有人下了咒。”

话虽这样说，米雅莉却暗自纳闷，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拿捏不准。因为，据老师菲洛希尔说，当初之所以破例收下克莉薇这个半精灵为徒，一方面是为她的魔法天赋，让菲洛希尔产生了爱才之心；另一方面，也是怜悯这个女孩儿是个孤女，她的亲人和所在村庄的村民全都害瘟疫死掉了，只有她被路经此地的野精灵海安捡到，才得以存活。

突然，米雅莉快速念出一句咒语，在身前形成一个小型的防护盾，将从旁射来的一道诡异红光格挡在外。

一声娇诧从他们身边不远处传来：“魔法师！”

米雅莉喝道：“谁？”

出乎意料，对方回应了她：“米雅莉？”

米雅莉立刻住手，将正要施展而出的法术停了下来，疑惑地问：“克莉薇，是你吗？”

“是我，”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小茅屋里，走出来一个棕发碧眼的美丽姑娘，她碧绿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前方，但是漂亮的大眼睛没有任何神采，显出睁眼盲人特有的空洞。只听她用十分冰冷的语气说道，“但是我现在叫‘吉米达旦’。”

达拉惊喜莫名，急忙奔了过去，吉米达旦却犹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说了同样的话：“走开！别过来！”

达拉立住脚，这才想起吉米达旦冷冷的怪脾气，但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听精灵长者说你回家去了。不过再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我……”

话犹未了，吉米达旦不悦地说道：“原来是你。怎么变得和侏儒一样唠叨？”

米雅莉看一眼达拉，又看一眼吉米达旦，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认识？”

吉米达旦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以同样的语气反问：“你们也认识？”

达拉看着两个美丽的精灵法师，惊讶地问：“你们，我们，都认识？”

原来，吉米达旦当日和达拉分别后确实是回了家，但只是去告诉那个精灵养母有关哥哥海安的死讯，承受了对方长时间的责备后，吉米达旦觉得他们算是两清了，再次离开精灵半岛，一边继续前往尘墟之地寻找自己的出生地骨村，一边查找杀死哥哥海安的真正凶手。不过，她还曾再次悄悄夜访精灵学院禁地，盗取其中的法术书一事却隐过不谈。

米雅莉知道克莉薇也就是现在的吉米达旦，是因偷学法术而被逐出精灵学院，对自己这个天赋异常的师妹，米雅莉曾经羡慕非常，但看她现在双目已瞎，亲人早逝，却也不禁心生同情。于是，在达拉面前，对吉米达旦被逐出精灵学院一事也瞒过不提。

达拉却是惊喜异常，不仅因为他方才得知米雅莉与吉米达旦师属同门，还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还能在这荒凉的骨村与吉米达旦再度相逢。

对此次重逢，吉米达旦却没有达拉那样开心，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两个在一起做什么？”

赶在达拉开口之前，米雅莉就抢着回答：“一个特殊的任务。”同时对他使了个眼色。

达拉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吉米达旦看不到这一幕，但从米雅莉略有些着急的声音里判断，他们此行，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特殊的任务？来抓她？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一看法，达拉刚才遇到她的喜悦，以及米雅莉对自己被逐出精灵学院一事仍隐瞒不说，都十分清楚地表明，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能在这儿遇到她，而且对她也并无恶意。

对于他们的特殊任务，吉米达旦并不感兴趣，因而也不再猜想。她有些心不在焉，细长的耳朵不安地耸动着。

对吉米达旦的异常表现，米雅莉略有察觉，不禁疑惑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吉米达旦淡漠地回答：“一件特殊的事。”

米雅莉碰了个软钉子，暗自感叹这个半精灵师妹比自己还更像精灵，促狭冷漠，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后，三人都沉默着，看出两个精灵美女间的气氛异常，达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安地搓搓双手，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良久，吉米达旦才有些不快地问道：“你们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外面全是怪物。”见米雅莉不开口，达拉连忙说道。

吉米达旦冷笑一声：“是吗？”

达拉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马上又想起吉米达旦美丽的眼睛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立刻回答道：“是的。”

吉米达旦的脸上却浮起奇怪的微笑，声音里有一种让人胆寒的兴奋，她怪声怪气地说：“可是，这里面也有啊。”

“什么？”达拉摸不着头脑，在村子里，他并没看见什么怪物。

吉米达旦仍然诡异地微笑，说：“再过一会儿，就是午夜了。”不等达拉和米雅莉开口询问，她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里，每个午夜，都会重复上演一幕惨剧。”

“惨剧？”达拉和米雅莉齐声惊问。

吉米达旦凄厉地笑了起来，声音分外刺耳，半晌，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再度恢复了冰冷的语调，淡漠地问：“你们有没有兴趣观看一下？”

达拉和米雅莉还未及开口，一阵钟声突然响起，由远而近，把两人吓了一跳，只有吉米达旦侧耳细听，脸上显出越发古怪的模样。

“铛——铛——铛——……”钟声连绵不绝，在阴惨惨的小村中回荡着，整整敲了24击，才缓缓地停下来。

紧接着，整个村庄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出现在村子里，母亲呼唤孩子归家，男人们大声谈论时事，酒馆人声嘈杂鼎沸，甚至还隐约能听见牲畜们从外面的草场回村的哞叫声、蹄子声。

随着声音越来越真切，村子里各家各户都点亮了烛火，许多人影也渐渐闪现，并且慢慢变得逼真而生动。

达拉和米雅莉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吉米达旦依旧挂着奇怪的微笑，身子却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他们此刻已然置身于一个喧闹之地，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四处穿行，孩子们跑来撞去，玩着他们特有的打闹游戏。只是，无论是谁看了这些，都只会感到从内心深处直涌上喉头的恐惧感。即使如达拉这样勇敢的战士，如米雅莉这样厉害的法师。

那些鲜活的人影，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活人。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死亡的印记，即使那些追跑打闹的小孩，也都带着死前的各式惨状，有的眼珠突出，有的脑浆迸裂，有的浑身是血，幽灵重现一般闪来闪去。

一次，其中一个舌头被拉出挂在下巴位置的小男孩直直地朝达拉撞过来，把达拉吓了一跳，达拉的第一反应是想侧身闪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撞到自己身上，没有产生预期的碰撞效果，那个男孩直直地从达拉身上穿了过去，跟在他身后另外几个鬼一样的小孩也都直直地穿过了达拉，继续他们可怕的玩闹。

就在这时候，从村子的另一边传来人们愤怒不已的声音。

“杀了他们！”

“烧死她！”

“她背叛了我们！”

“……”

随着人们怒不可遏的吵声渐近，达拉和米雅莉看到，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子怀抱婴儿，被愤怒的人群驱赶前行，在她身边，是一个同样被牢牢缚住的精灵男子，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大汉的皮鞭狠狠落在精灵男子的背上，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偏着头，望着口里不断哀求人们放过他们的人类女子，说：“别这样，吉米达旦。”

吉米达旦？

米雅莉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身边自称“吉米达旦”的艾莉薇，再看一眼那个美丽的人类女子，终于明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达拉却仍旧紧紧盯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又惊又怕，还得强自镇定，在他身边，可站着两个精灵大美女，她们虽然都脸色苍白，却没有一个露出怯色。这让达拉感到有一点隐隐的失望，要是她们露出害怕的模样，他就可以大声对她们说：“别怕，有我在。”不过这只是达拉一厢情愿的幻想。他知道，这两大精灵美女，都是有真本领的魔法师，实力造就的自信和勇气，都让她们与普通的女孩不同。

想到这里，达拉不由叹了口气，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此前一直当他们三人是透明的那些村民鬼影，却全部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达拉所在方向。

达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幸而他很快发现，那些村民们盯的人不是他，而是从他身后走过来，穿过他走向那些村民的一个老人。他这才稍稍缓过气来。

就在此时，达拉感到还有一道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是米雅莉的目光。

米雅莉正极为不满地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达拉察觉到对方不屑，只能讪讪地转向吉米达旦，后者露出讥诮的微笑，说：“别怕，有我在。”

达拉吓了一跳，耳朵发烧，他发现，自己甚至突然有点怀念和厉娜，还有小女孩娇妮，在布洛斯草原上被狼群追逐的日子，至少，那个时候他是那两个女孩的主心骨，而不像现在这样，变成了精灵法师们的笑柄。

达拉再次注意到那些鬼影一样的村民时，刚才从他身后走过来的那个老人站出来宣判：“我们美丽的女祭司吉米达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和一个精灵男子发生了不伦之恋，甚至，她还诞下了罪孽之果，”讲到这里，他示意人们将那个人类女子怀里的婴儿抢了过来，也不管她如何挣扎哀求，还是将婴儿高高举起，继续讲到，“正是他们的罪行，害得整个村庄都因此而受到神的唾弃，让我们连遭战祸，为了赎罪，我们必须将这罪恶的结晶弃之荒野，将那渎神之人双双处死！”

他的讲话引起人群一片欢呼。

紧接着，已然陷入疯狂与愤怒的村民们开始行动。

婴儿被抱走了，精灵男子被当众击杀，人类女子也被紧紧缚在木头柱子上，周围燃起熊熊火焰……

在连串的惨叫声中，女子眼里射出刺骨的仇恨，那眼神即便连复仇女神亲临凡间也自愧不如。

以自己的身躯为祭，她狂笑着进行了最后一场祭祀，说出了最后一个誓言：“今夜，你们必将惨死，你们的灵魂将受到我永无休止的诅咒，夜夜重复我今晚所受到的一切痛苦！”

女祭司死了，但是她临死前的诅咒让人胆颤心惊。

村民们面面相觑，没有了之前的疯狂，都露出后怕的神情。

良久，其中一个说：“她不过是耸人听……”话犹未了，他尖叫着捂住嘴，他的内脏正不断地从喉咙里冒出来，一块块地掉到地上，不出三十秒，他就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具肚腹空空的尸体。

人群恐怖地散开来，但是死神追着他们，诅咒牢牢地控制着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翻滚中惨死，无一幸免。

米雅莉惊慌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尽管她清楚，这只是那个人类女子临死前的诅咒效应，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身处现实世界的人来说，这些受到诅咒的灵魂，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死前的情景，不得解脱。虽然心里对他们充满同情，但同时，也对他们残忍对待为爱情而失足的女祭司感到厌憎。

她实在不忍看到这些凶残可怕、充满恨意的复仇画面，只得紧紧闭上双眼。

这时候，她感到达拉慢慢靠了过来，用沉重地声音对她说道：“别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