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谓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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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和他谈了些什么？”精灵法师米雅莉问达拉。

她看到达拉和迈克在队伍休整时进行了一场谈话，达拉由始自终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迈克则情绪丰富，先是哈哈大笑，接着面带轻蔑，接着充满怀疑，接着惊奇不已，接着面带惭色，最后，迈克伸出手，在达拉肩膀上顺手一拍，点点头，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摇着头离开了。

达拉则面带微笑地朝自己走来。

米雅莉禁不住问达拉，他和迈克谈了些什么，让迈克变成那样。

达拉只是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你说什么？”米雅莉问道。

达拉笑了笑，说：“你以后会明白的。”接着就走开了。

在尼尔森平原驻扎这段时间，被国王派去和达拉一起寻找“时光之河”的几十个人在一次凶暴狼的冲击下，几乎损失殆尽，以致于达拉不得不将剩下的部分人派回去禀告这个坏消息，自己则在尼尔森本地重新组建了一支队伍，一面静候国王新的旨意，一面对那些新招来的士兵们加以训练。

等候良久，都没有再接到国王方面的任何消息，达拉一行人只得先行上路。

不过，这一次，他把大部队留在了尼尔森驻扎地，由武士迈克代为管理。

尽管厉娜和娇妮都想和达拉一起上路，但达拉还是坚持和米雅莉两人单独离开，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据米雅莉说，“时光之河”已经再次改道，现在完全感应不到那条魔法河流的踪迹了。当然，这一消息，只有他俩知道。

尼尔森平原并不像他们曾经走过的布洛斯草原，这一带物产丰富，居住的人也不少，而且地处暖和的南方，几乎四季如春，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两个月而已。在这里，冬天犹如一个不受欢迎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达拉他们抵达尼尔森平原的时期，已经是残冬过去，因而，转眼之间，这里又已经处于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达拉的心偶尔也会飘回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那时，他还在辛普兰村里，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畅想着未来的美好。谁能想到，一年后的现在，他们彼此音讯尽失，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每当想到这里，达拉看着春天的眼睛都会犹如看到一片死寂一样黯淡片刻。

米雅莉知道达拉的心事，以往她只觉得心会变得柔软，有些可怜达拉，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竟会有一丝轻微的怒火。

终于，当达拉再次变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时候，米雅莉轻蔑地哼了一声，冷冷地对达拉说道：“其实，你如果没有决心和能力担起那么多责任，又何必勉强自己来？”

达拉转过头来，看着米雅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道：“你不懂的。”

米雅莉冷冷道：“我当然不懂。一个自救不暇的呆子，居然还想要拯救世界。看来这个世界上，自不量力的人果然很多。”

达拉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我只盼这个世界上能多一些像我这样自不量力的人，可惜……”

“原来一个人自我陶醉的时候，是这么的可笑。”米雅莉截道。

“但是你并没有笑。”

米雅莉冷笑两声。

达拉笑道：“你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还要让人难受。”

米雅莉还是冷笑，说：“是吗？你说话的时候，比不说话的时候，还要让人心烦。”

达拉微微一笑，道：“那好，我就不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别以为我想和你说话。”

之后的几个时辰里，达拉和米雅莉一直沉默地走在尼尔森平原上，春风醉人，青草野花，两人骑马并行，又都是漂亮人物，在过路的旁人眼中，他们俨然一对异族情侣，尽管两人都神色淡漠，谁也不理谁，但在旁人眼里，却还是像极了一对正在怄气的小情人。

怎么能不像呢？

在这样的季节里，又是这样两个孤身上路的年轻男女，又有着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共同经历，而且又找寻着一个相同的目标，彼此信任，也彼此依赖。尽管有些小小的分歧与争吵，但在两人的心里，却是毫无芥蒂。

达拉知道这一点，否则米雅莉也不会和他单独同行了；米雅莉也知道这一点，否则达拉也不会故意将厉娜和小女孩都留在迈克那里，和自己单独出来找寻“时光之河”了。

但是，两人偏偏要闹点儿别扭，只因为，米雅莉实在看不顺眼达拉陷入往事的表情。为什么要看不顺眼呢？他那么悲惨，若没有那些悲惨的往事，他们根本没有交集。任何一个人，有了达拉那样的身世，都不会再有达拉那样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们会觉得是诸神亏欠自己太多，而不会再有心思关心理会到旁人死活，这种情况在人类中尤为普遍。

可达拉却在自己最悲惨难过的时刻，也牵挂着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而这些人大都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

有时候，米雅莉会觉得达拉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非常滑稽，但更多的时候，她却不能不在暗中佩服达拉，是佩服，这个人类小子身上，有着一股非常可怕的潜力，而激发他潜力的，正是这种无与伦比的责任心。

很多事情，别人纵使看到了，发现了，也不会去管，也没有能力去管。但在达拉这里，只要他注意到了，他就一定会把这些本来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背在身上，而且，会从起初的自不量力，发展成最后的人心所向。

这一点，即使是成名多年，号称精灵大法师的米雅莉，也办不到的。

对于她来说，很多时候搭救某些人，在她而言都是举手之劳，而且救人的时候，她更多的是在乎自己的名誉，自己的面子，自己的实力体现，并不真正在乎那些被救的人。

达拉却不一样，他想要拯救苦难，挽救生命的心愿，在任何时候，都是发自他的真心，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只关心他想要帮助的那些人，有没有真正从苦难中走出来，只因为，他曾经也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他不想看到这个世界上有人重复痛苦。

这种心态是很难得的，更多的人，因了自己遭受的痛苦，就希望别人也能和他一样痛苦，仿佛这样一来，他所遭受的痛苦就能减轻了似的。

达拉却恰恰相反。

就连骄傲的米雅莉，也不得不承认，达拉实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但是，他再与众不同，也是一个人，也会有人的弱点与缺点。在明明知道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那么困难时，达拉竟然还时时沉浸在悲哀的往事中，不以大事为重，这怎能不让米雅莉生气呢？刹那间，米雅莉仿佛找到了生达拉气的正当理由，于是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刚刚想出来的这个原因告诉达拉，开导他，让他不要在这样的关口，还在回忆过去。

但是，当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米雅莉立刻记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和达拉的争执，决定不能由自己先开口，于是她只好冷冷地看达拉几眼，又不时冷笑笑，希望达拉能注意到她，和她说话。

有一次，在过一座小小的石桥时，她甚至故意快马从达拉身边掠过去，将达拉的马惊得差点儿跌下河去，还冷笑几声，希望借此机会激怒达拉，让对方先开口和她说话，哪怕是争吵也行，她再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刚刚想到的道理讲给他听。

无奈，达拉一直神色淡淡，尽管看着米雅莉的眼神，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生气与不耐，却始终没有动怒，到了后来，甚至还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傍晚时分，达拉找到一棵大树歇脚，尽管现在的他们，有了米雅莉的魔法结界，根本不用害怕在尼尔森平原上奔驰的凶暴狼狼群，可达拉还是习惯性地要找到一棵大树才肯歇脚。过去在布洛斯草原上的那个惊魂之夜让他对狼这种动物，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

达拉把马拴在树下，自己跳上树去，采了一些树叶垫在树干上，对米雅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又朝旁边挪了挪，与给米雅莉准备的座位保持着一段距离，然后才骑在树干上，看向远方。

这些事情，以往他都是做惯了的，而米雅莉也是习惯了达拉这样的照顾，两人也从没有觉得别扭。但在此刻，米雅莉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往常，他们一定会彼此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可现在，他们正在怄气，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按理说，两人要完成那么大一件事，是不应该像不成熟的少男少女一样，为了点小事就怄气，冷战，可是，他们偏偏这样做了，而且还都挺坚持。

此时，米雅莉又想到一个让自己可以和达拉说话的理由，那就是，她是精灵，犯不着和一个人类怄气，这样岂不是自降身份？她应该大气一点，不该像个人类般狭隘。

于是，米雅莉开口说话了，还是冷冷的脸，冷冷的语音：“你不该回忆往事。”

“……”

“你有重任在身，如果总是回忆过去，怎么面对未来。”

“……”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

“你为什么不说话？”问这一句话时，向来冷若冰霜的法师，脸上也有了一丝晕红的恼怒。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对于她来说，冷静与自制是她获得成功的保证，但在达拉面前，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这样的冷静与克制，这种反常让她气恼，但精灵和人类一样，都很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每当这样的情况发生，米雅莉总是更加生气，她自然觉得是达拉这个人本就惹人生气，任何人换成她，都难免这样。

达拉看着米雅莉有些气恼的面庞，微微一笑道：“我说话的时候，比不说话的时候，还要让人心烦。为了不惹你心烦，我只好不说话啊。”

“你……”米雅莉语塞，看到达拉略有些狡黠的笑容，她真怀疑眼前这小子还是不是半年前她在甲伏沼泽救下的那个傻小子。

达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眼神直直地看着米雅莉的身后，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米雅莉也感到了异常，她没有丝毫迟疑，就连达拉也没有看清米雅莉的动作，她整个人已经灵巧地跳到了树上，而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树叶铺就的座垫上。

“真是好身手！”身后居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赞叹，只是这赞叹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妒意，说话的腔调也怪怪的，带了点儿嘲弄，也带了点儿忿怒。

米雅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达拉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地方是你的？”来人一边笑，一边反问，同时奔到树下，朝树上的达拉伸出手，理所当然地等着对方拉她上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子，棕色的皮肤在落日余晖里闪着健康的光芒，她的眼神明亮，红唇如火，犹如一朵怒放的玫瑰般艳丽。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很难拒绝一个如此漂亮迷人的女子，但是，达拉却冷冷地看着美丽的女子，神色越来越严峻了。

“娇妮呢？”达拉开口问道。

地上站着的女子笑道：“当然还在大营里呀，怎么一见面，就问这小丫头？”

达拉看着她，地上的女子渐渐笑不出来了，低下头去。

“娇妮在哪儿？”达拉又问了一次，这一次，他的脸像是冰一样严酷，眼睛却窜出熊熊火焰，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烧成飞灰。

“我……”站在树下的女子抬起头来，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她的目光在触到达拉的目光后，整个人却打了个寒颤，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本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随机应变，张口就来更是她一贯的作风，但此刻，面对达拉凶狠的目光，她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谎话、瞎话的时候，她不敢在这样的时刻，还说假话骗达拉。

可是，真话，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说的，她只好沉默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害怕达拉。

这个女子，就是厉娜。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在树上，达拉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方，眼圈深陷，他已经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了。

在他旁边，精灵法师米雅莉也已经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达拉。

厉娜蜷缩在树下，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的脸上挂着平时绝对不会看到的温和笑容，睡梦中的厉娜，竟也像一个最温柔的女孩子般惹人怜爱。

从昨天傍晚见到厉娜起，达拉的手就始终没有伸出去，任由厉娜在树下尴尬地站着，忐忑不安地站着，伤心地站着，最后又默默流泪，累倒在树下。

看着这一切，达拉都无动于衷，就连米雅莉都看不过去，想要帮助厉娜爬上树来时，达拉却严厉地看着米雅莉，低沉地说道：“别管她！”

很少有人能这样命令米雅莉，即使是本族中的精灵咏者，在需要米雅莉执行任务时，也是客客气气地吩咐与相请，唯独达拉，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对米雅莉说话，她本来想抗拒，但是，当她转过头，看到达拉眼神里深深的痛苦时，就再也没有勇气违背他的意思了。

米雅莉也明白，厉娜这一次，实在是让达拉伤透了，可是，这也不能全怪她。米雅莉很奇怪自己居然会在心里为厉娜开脱。平时厉娜最有敌意的一个人，就是她米雅莉。但是现在，她却悄悄地为厉娜辩解起来，米雅莉自己都想夸赞自己几句。

达拉愣愣地看着远方，娇妮呢？他再一次问自己，尽管昨天，他已经反复询问过厉娜这个问题，最后在他的压力之下，厉娜坦诚了一切，他却宁愿自己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彻夜未眠，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傻傻地骑在树枝上，看着远方，脑海里急速思考着各种对策。

他并没有恨厉娜，他也知道，那件事不能全怪厉娜，但是他有意要让厉娜吃一次苦，他不能忍受，厉娜在来到他面前以后，居然还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对于厉娜，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相反，这是他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在外面遇到的女孩，他们也曾共同经历过多个危险艰难的瞬间，而且在他重返家乡之前，厉娜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支持他。

尽管厉娜所为含有不少私心，但是，只要这个人不是绝对的呆子，都一定看得出来，厉娜之所以这样做，并不单单是为了她所在的组织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