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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禹想了想也是,又摇头道:“报应,报应。”
他们一家三口走远了,渐渐消失在那白杨树高耸的大路尽头。玉逸尘仍是一动不动站着,任天上流云变幻,田中飞鸟回梭,风吹过谷地的沙沙声在他心底抚过,恰如当年他同她在一起时的明月琴声,并她的每一个笑每一个眼神,与她哭着闹着要跟他走的神情,并她转着眼珠动的那些脑筋,还有她在地道里艰难不能爬时的喘息声,这一切合着风声涌入他的脑海,填满他的胸腔,叫他沉重的肩膀几乎不能负担,要跌倒在这栗谷田中。
他持了禅杖稳稳站着,影子渐渐拖在身后很长很长,鸟都归林四野虫鸣时,才有个小沙弥跑了过来合什了手掌问道:“师叔,您可要回去?”
玉逸尘伸手扶住他道:“走吧。”
他回到自己居的偏殿,脱了草鞋在外,待那小沙弥打水来净过足才重又换上靴子进了屋子,在内间一处莆团上坐了,旋开簪子抽了那卷的紧紧的细薄皮子出来细细摊开。内里夹着一张纸,纸上七横八叉的难看字体,逗的他朱唇抿起,莞尔一笑。
她书道:
害死了你之后,我仍恬不知耻的活着,还将继续活下去。
我将你的簪子供在佛前,是因为我们都要归到地狱里去。
若你已经在那里,就请等着我。
地狱里千万亿劫,求出无期的刑罚,我会陪你一起承受。
若在恒河沙数的时间之后,我们一念能得解脱,再求个彼此在一起的缘份,可好?
玉逸尘唤了那胖和尚来,吩咐道:“去将院墙根上那一排柳树下的花雕挖出一坛来,再切些梅干、杏脯、冰糖一起隔水烫了,不必煮沸,烫手即可。”
胖和尚皱眉道:“师叔,这是发物您不能饮用,方丈知道了要生气的。”
玉逸尘伸手摘着墙上的古琴,头也不回道:“你若不说,他怎会知道?”
未几,胖和尚亲捧了隔水温着的黄酒进来,玉逸尘拉过拖盘放在身边,自斟了一盅抿在口中含着,慢慢摆弄着琴弦。胖和尚还要再听,就见玉逸尘挥手示意他退下。
初秋的夜晚,胖和尚站在门外,听得悠悠长声而起,琴声搅动四野,将天地间的幽暗都凝结成胸中的块垒,须臾之间,又似长剑横空,劈出个清明天地来。
他虽于五音上无造诣,却也听得如痴如醉,许久才隔帘问道:“师叔,这是什么曲子。”
“广陵止息!”玉逸尘言道:“去将我黑水镇燕军司的人唤回来,我一会儿出门走走。”
他四年前堕入冰寒刺骨的运河中,又背上中箭,险险死掉。幸得万寿寺苦法禅师一力相救又带他到黑水故国延医问药才能活过来。
当初一路各州府沿边皆在搜查他的下落,苦法禅师亲自坐镇,带着和尚们一路车马疾驰带他奔赴关外,他高烧昏迷不醒,到临过黄河时悠然醒转,见那慈祥老禅师握着自己的手,张嘴想要问他:师父,弟子如今悔悟可还来得及?
玉逸尘身体太虚无法问出那句话来,老禅师慧眼一目洞息,温手握着他的手说:“孩子,无论何时悔悟都不会晚。你既一念生净信,佛菩萨自会一力救拨你于苦难之中。”
玉逸尘阖眼长睡,两个月后才再度清醒过来。黑水镇燕军司,亡国西夏的残部城主赏羌是他父亲的亲弟弟,他的小叔叔,守着北汗所赏的黑水城,因膝下无子延续国脉,他从此便成了黑水城的储君,一如他父亲当年的位子。
后来身体渐好,他虽身为储君却不常住于黑水城中,而是往来于凉州黑水之间,在常居白塔寺的苦法禅师膝下一路读经习法,虔心修习佛法。后来杜禹到凉州,随即将白塔寺迁到了凉州城外,他带着几个沙弥在河西走廊一带的各寺中讲经说法,遍走河西走廊,是个蓄发戴笠,手持禅杖的俗家居士。
黑水镇燕军司与凉州相隔不远,两家边境上时有磨擦发生。凉州虽有杜禹,但黑水城亦有多员猛将,况且背靠着北边蒙古诸部的支持,黑水城与凉州也能相恃。
他等了四年才终于再见牵挂于心的那个女人,知她有夫有子生活幸福美满,此时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也圆满的不能再圆满,果真要一念寻个解脱,却还得等交待完黑水城杂事之后。
“师叔!”外面的胖和尚忽而叫道:“师叔!”
“什么事?”玉逸尘语气十分不耐烦。
他才将琴挂到墙上,忽而听得门外掀帘子的声音,他不惯别人闯入自己房间,皱起眉头才要发火,就听一个女子的颤音:“玉逸尘!”
玉逸尘几乎要站立不稳,闭眼沉息许久两串热泪滚落下来,扶着那古琴的手慢慢抚着墙壁转身。果然不是幻觉,他那可爱的小掌柜就站在门口,汗水沾湿着额头满脸笑的望着他,重又轻唤:“玉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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