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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安廓州昔年曾经为洮州刺史,兼莫门军使,一任四年?”
安思顺和罗群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天了。然而,罗群自恃汉人,又为河陇将门出身,连上官都往往不敢动他,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两人在这鄯州都督府也就是陇右节度使府互殴,甚至都不是第一次了。尽管他武艺精熟,从来都没真正吃过苦头,可心头的怒火早已郁积了不止一天。今天故意挨了罗群一下,也是他想看看,如今的新任陇右节度究竟敢不敢做这个主。
于是,杜士仪骤然拿罗群开刀,他只觉得心头快意十分,此刻竟是没注意到这问话,还是旁边一个刺史看不过去咳嗽一声提醒了他一句,他这才回过神。
而这一次,他的态度不再是最初那单纯硬梆梆的。他躬了躬身,这才沉声答道:“杜大帅所记无差,某确实曾经一任洮州四年。”
“很好,我命你署理洮州刺史,莫门军使一职,立时前往洮州接管上下。我给你十日,你可敢接下此职,十日之内,一举安定洮州军民?”
安思顺登时凛然一惊。他霍然抬起了头,见杜士仪面色郑重,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然一任接一任都是刺史,可所部兵马却越来越少的他只觉得心头一热,来不及细想便朗声答道:“大帅既然托付众人,某有何不敢?”
“很好!仲通,立时手书盖节度使印,交由安思顺,即刻启程!”
其余一应刺史只觉得目不暇接。眼看着鲜于仲通须臾便草拟了手令盖上大印交给安思顺,而安思顺接过手令躬身一揖后便转身大步离去,直到这时候,兰州刺史郑怀章方才不安地出言说道:“大帅,兹事体大,如此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杜士仪环视一眼在场的所有刺史,微微一笑后,这才用右手拿起案头一沓东西,将其放在左手拍了拍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各位也许会以为我年轻,故而会行事冲动,不够稳妥。可我入仕十三年,为前进士时就奉旨观风河东河北,在奚王牙帐助固安公主退三部兵马,而后制科高第为万年尉,又迁左拾遗,出为成都令,超迁殿中侍御史,右补阙,又出为云州长史,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再入为中书舍人,如今我检校鄯州都督,节度陇右,已然是第九任,从朝中到地方,须知我不是第一次任一方主官!我手中有洮州军民泣血请命的万民书,言罗群草菅人命,掠民为奴,驱民为佃农,纵奴伤人等等,全都令人发指!”
杜士仪重重将这一沓东西丢在案头,随即才对身边的鲜于仲通说道:“仲通,把这些子美在洮州访求所得,传给各位使君好好看看!”
鲜于仲通答应一声,立刻拿着东西下去,首先便是递给苗晋卿。尽管担任河州刺史不过数月,从前对于河陇也没有太多了解,但苗晋卿年岁资历无一不丰富,对于这些乱象自然并没有多少意外,唯一担心的就是杜士仪是否有控制局势的能力。
然而,眼看杜士仪雷霆万钧拿下罗群,继而又派了曾经任过洮州刺史的安思顺去洮州稳定局面,最后丢出了这些东西,他就知道此事应该有不小的把握。唯一可虑的就是,罗群到鄯州来应该带着亲卫随行,如果不能尽快把这些人一体处置好,只怕……
这会儿,好几位刺史都已经传看了这些书信,不管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诧或愤怒的表情。而就在罗群手足被制,嘴里又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报!”
“进来!”
随着杜士仪这个喝声,一前一后两人推门而入。前头的那低矮军官在刺史们看来,大多陌生得很,等人报名方才知道,这便是鄯州都督府中统管府卫的旅帅马杰。而后头的那个人,大多数人就完全不会陌生了——那赫然是临洮军副将郭建!
“大帅,洮州罗使君所带一百二十人亲卫,已经全数拿下。”说这话的时候,郭建没有露出任何得意的表情。事实上他也完全没什么好得意的,他的所部兵马完全只是为了虚张声势,而真正动手的是马杰所领的府卫。这区区二百号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罗群那些精锐护卫,让他大吃一惊。事到如今,湟水城暂时关闭,只放了安思顺一行人前往洮州。如果那位在河陇颇有名声的胡将能够一举成功,这次的行动就完全顺遂了。
眼看杜士仪先是拿下了自己,而后让安思顺前往洮州接替,然后又拿下了自己的随身护卫,罗群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在几次挣扎未果后,战场上凶神恶煞的他只能死命瞪着满是凶光的眼睛,仿佛如此便可以把杜士仪吞下去。一直守在其身边生怕人挣脱束缚的张兴不禁抬头看了杜士仪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他就让了一步,对马杰吩咐道:“将此人押下去,多派人手严加看守。如有闪失,唯你是问!”
马杰深知刚刚能够一举成功,与其说自己这些府卫精锐,还不如说是以有心算无心。真正的硬点子反而是罗群带入都督府中的十个护卫,可这十个护卫因为进了鄯州都督府便解刀,猝不及防之下不得不束手就擒。尽管有些胜之不武,但他又怎会忘记此次行动之前,杜士仪对他和陈昇说的话。
“罗群在洮州作威作福不是一两年的事了,为防走漏风声,以及事情闹大,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处置。至于究竟如何拿下他麾下那些护卫,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眼见得内外双管齐下,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杜士仪方才露出了笑容。随着罗群被带了下去,他环视了神情各异的诸刺史一眼,复又疾言厉色地说道:“我此来鄯州,奉陛下旨意出镇陇右,为的是安定军心民意,剪除害群之马。如罗群此辈,视民如奴婢,视军如皂隶,驱策左右,甚至最令人发指的,他竟敢杖责朝廷命官洮州司马段行琛,甚至软禁其父子意欲加害,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我遣幕宾子美,及节度奏记薛怀杰前往洮州,最终竟是遭人追杀,九死一生回返!”
听到这里,即便起初还有点兔死狐悲之心的几个军中出身的刺史,这会儿亦是面色大变。出身卒伍的人总难免会有点脾气,可有脾气也不意味着就真的能把州下治所当成自己的一言堂。更何况,鞭笞命官这种事,弄得不好就可能把自己完全搭进去,更何况罗群竟为了生怕走漏风声,而把人给软禁了!
于是,苗晋卿当下第一个长揖说道:“大帅明察秋毫!”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是和杜士仪同一时间到的鄯州,如今就任河州刺史,尽管没有军中背景,但稳妥的行事却让他在河州一步一个脚印站稳了脚跟。再加上之前廓州刺史安思顺已经领命前去安抚洮州,其他几个刺史你眼望我眼,兰州刺史郑怀章当即也跟着表示了对杜士仪拿下罗群的拥护和遵从——横竖他对于骄横跋扈的罗群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这一天,当杜士仪结束了大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议事俗套,接下来在镇羌斋一个一个单独接见了所有刺史,安抚许诺用尽无数手段,最终送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尚无法确定,自己的这一招是否会触动其他人敏锐的神经,但选择了罗群开刀出了因为其人劣迹斑斑之外,也是因为其人太过跋扈,人缘最差,至于时机,则是因为有郭英乂以及郭家子弟横行湟水城的例子在前。
而他不是用自己人,而是用在河陇素有威名的胡将安思顺去洮州安抚坐镇,也同样是出自这个考虑。
“大帅。”叩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兴。他笑着行过礼后,便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罗群所属的亲卫,我已经和仲通清臣一块筛选甄别过了。除却有些冥顽不灵的,已经有人表示,愿意出首检举罗群的那些不法事。”
这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好消息,也在杜士仪意料之中。想到罗群能够腾出来的那个位子,他便笑道:“很好,接下来立刻悄悄整备,把罗群送回长安去!”
现如今,只希望王忠嗣能够尽快从长安城那场官司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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