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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杜士仪对龙泉说,不能把李佺和夫蒙灵察相争落在下风的事情捅出去,以免弄巧成拙,但他继送去一个段秀实后,又征得来瑱自己的意向,由这位昔日安西四镇节度使的长公子主动请缨前往北庭。昔日盖嘉运取来曜代之,可担任四镇节度使期间却排斥了不少来曜的幕府官和用过的武将,于是,来瑱这一去北庭,振臂一呼,凭借来曜威震西陲的名声,自有不少人望风来投,甚至不少部族都表现出了相应的善意。
而夫蒙灵察当初曾经在来曜麾下为疏勒镇守使,如今官拜安西四镇节度使,不服空降北庭的李佺也就罢了,可和老上司的儿子打擂台,他固然不怵,却没办法安抚下头军将之心。当初来曜在西域任上能征善战,待下赏罚分明,尽管看似不及盖嘉运军功赫赫,可却比盖嘉运更得人心。所以,一听说李佺竟是因来瑱初来乍到的一场军功后,直接拔擢其为节度判官,夫蒙灵察登时大光其火,把一腔火气全都发在了麾下众将身上。
胡人蕃将,除了悍勇和胆色,大多数都是这样现开销的脾气,如安禄山这样慧黠的只是极少数。所以,安西诸将大多都习惯了,甚至于很多人早已养成了唾面自干的本领。尤其是在来曜死后,历经盖嘉运、田仁琬两任节度使都没能有所寸进,在夫蒙灵察麾下方才得拜兵马使的高仙芝,外人只以为他在那位四镇节度使面前分外得意,却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被夫蒙灵察喷过多少回。这次和其他人一样被夫蒙灵察大骂一通出了节堂,他却照旧气定神闲。
当左右簇拥上来后,他便沉声说道:“走,去看看杜司马。”
“将军,大帅如今正在气头上,咱们去探望杜司马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大不了回头被骂个狗血淋头罢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杜黯之如今官任安西大都护府司马,这还是前任节度使田仁琬任上提拔起来的。田仁琬是典型的文官,故而对明经出身的杜黯之颇有好感,甚至用其为掌书记,可盖嘉运夫蒙灵察都是典型的胡将,对杜黯之自然不感冒。尤其是夫蒙灵察如今被来瑱任北庭节度判官气得都要发疯了,只觉得这分明是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偏帮李佺,连杀了杜黯之泄愤的心都有。若非杜黯之早就知机地告病在家,此前在节堂上,夫蒙灵察很可能第一个拿杜黯之开喷。
一转眼杜黯之也已经三十八岁了,虽说多年官途不算顺利,但和不少只能在闲职上打转的杜氏族子相比,他并没有太多不满足。膝下已经有一儿两女的他饶有兴致在榻上教牙牙学语的幼女认字,当妻子元氏进来时,他方才抬起了头。
“二十一郎,高仙芝高将军来了。”
“好,快请!”
高仙芝一进书斋就发现杜黯之气色绝佳,分明半点病都没有,便忍不住指着人笑骂道:“好你个家伙,告病不去节堂挨骂也就算了,还躲在家里享清福,就不怕大帅心中不忿,杀到你这里来找你的麻烦?”
“我这个安西大都护府司马只是个清闲角色,又不用参谋大事,他如果真的因为北庭节度使李大帅用了来瑱,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难道不怕白白便宜了人?所以,我躲着不出来,他也只能在背后大骂一阵子而已。再说,我到年底也就任满了,就算我是颗钉子,他难道还不能忍两个月?”
听到杜黯之如此说,想起对方在田仁琬面前也再三举荐过自己,奈何田仁琬这个典型的文士太重视胡汉之别,对于他这个出身高丽的蕃将始终心存排斥,高仙芝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只知道杜黯之是京兆杜氏子弟,朔方节度使杜士仪的从弟,家境殷实,出手大方,没有一般文士的自傲和酸腐,待人接物豪爽慷慨,故而当初对方主动结交他,他一来二去也就渐渐和人混熟了。
此刻,他一屁股坐下后,就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这一任满打算去哪?我记得你到安西也差不多七八年了吧?”
高仙芝问了一句,见杜黯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失声惊呼道:“你不会也是跑去北庭襄助那位李大帅吧?”
“正是如此。”杜黯之掐指算算,自己先后伺候了来曜、盖嘉运、田仁琬、夫蒙灵察这四位节度使,每一位节帅对他的态度都很有规律,一个好,一个坏,一个好,一个坏,他都已经麻木了。而李佺曾经给杜士仪当过整整六七年的副手,老而弥坚,性子刚直,出镇北庭正在用人之际,辟署他这个精通西域局势的杜士仪从弟为幕府官,可以说是双赢!
“完了。”高仙芝拍了拍额头,苦着脸道,“我本想着来探望你一番,大不了回头被大帅骂一顿,谁知道你将来离任时竟要去资敌,大帅若是知道,回头肯定又要拿着我出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至少我就不那么紧巴巴来探病了!”
“骂归骂,大帅相比当年的盖嘉运,脾气固然暴一些,但至少用人不疑。除了我之外,他是越器重的人骂的越多,你敢说你不知道?”见高仙芝果是嘿然一笑,杜黯之便随手拿过书案上的一个匣子,然后向高仙芝推了过去。
“这是……”
“我就要走了,细软容易带,但这些土地贱卖了却可惜。这是邻近龟兹镇的两千亩上好牧场的地契,其中养了不少牛羊马匹,人也是现成的,我如果不卖,一走之后不知道落在谁手里,还不如交托给你。”
杜黯之豪富不逊安西宿将,高仙芝父子两代都在西域,身家竟也有所不及,他一直知道这一点。如今杜黯之临去之前竟是留给了自己这样一份大礼,纵使高仙芝不缺钱,也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可还不等他开口推辞,杜黯之便压低了声音。
“朝中有风声,陛下恐怕会派宦官为监军到西域来。这些家伙全都是贪婪成性的,你若不把人填饱,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祸患。咱们相交一场,看在你还要因为我的事被大帅大骂一顿的份上,就别和我客气了!”
高仙芝登时悚然动容。他看了一眼那个没打开的匣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后便点了点头:“好,大恩不言谢,异日我若是能够飞黄腾达,定然不会忘了你今日这般美意!”
当杜黯之将夫蒙灵察的言行举止,以及自己依言馈赠了高仙芝一份大礼这些事情飞马禀报了杜士仪时,一队来自长安,轻车简从的人马也进入了灵州境内。处心积虑七八年,这才终于脱出了长安那个富贵牢笼,玉奴的心情自然极好。她一路上只作男装打扮,脸庞微黑,尤其是在眼睛上做了些手脚,使她乍一看去和从前仿佛是两个人。此行一路都是骑马而非坐车,她也分外新奇,即便大腿磨破也没叫半声苦。
相比她从前的那些煎熬,如今终于能见到广阔的天地,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伯父,灵州城真的就快到了?”
见玉奴策马来到自己身边,赤毕想起之前接到人时那憔悴的模样,再对比此时她那开朗的表情,绝佳的气色,不禁暗叹这一趟千里护送绝对是有价值的。宫里宫外的接应需要无数人手,固安公主居中指挥,具体的调派策应都是他执行,所以王容一开口,这最后一关他自然当仁不让地亲自出马。此时此刻,他对着那张开心的笑颜,竟是失神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就只剩下几十里了。到了灵州,一切就都好了!”
“嗯!”
玉奴轻轻答应了一声,眉宇间满是兴奋激动和跃跃欲试,哪里还有从前的郁气,竟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去西域。龟兹和焉耆的乐舞都很有名,我向往已久了。”
赤毕在旁边听得满头大汗。安西四镇和北庭正因为一个突骑施而调动各部预备大战,哪里是现在能去的地方?
灵州城门进出查验虽然严格,可架不住赤毕凭借着多年经营在官府中手眼通天,所用过所公验全都是真的,一行人通过时不曾遭到半点留难,竟是轻松至极。在城中东南隅一座旅舍投宿之后,赤毕嘱咐自己带来的那些心腹保护好玉奴,随即悄悄出了门。而玉奴则是梳洗过后倒头就睡,等到醒来时,她慵懒地拥着那床袷纱被,突然想起了当年跟着司马承祯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前往云州,结果却遭遇战事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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