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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安停留的两天,漕运都督藤乐山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他真的不知道常威来了,或许是故作不知,常威相信是后者,身为一方诸侯般的存在,如果连自己的地盘都掌控不了那真是个笑话了。
两天时间里,罗文成在唐书雪的妙手调理下,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许多,虽然棒疮并未痊愈,可毕竟脓血已经被彻底地处理掉,走路已经用不着别人搀扶,而换上四通最豪华的马车,他也可以趴在榻上,让屁股好好休息了。
到了扬州谢绝了长空特地准备的一艘大船,找来两艘小乌篷船准备渡江。
“晋安公书呆子的脾气又犯了。”
邓奇无可奈何的对常威说道,因为常威带着女眷,邓奇就让罗文成与常威同坐一条船,自己跑去和同伴坐上了另外一艘,还特意解释:“都是些大老粗,可别吓着夫人。”
常威倒是无所谓,反正与罗文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看他挪着身子凑到了那个老船夫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常威索性从行李里拿出一副鱼杆坐在了船尾。
接连几个晴日让气温回升了不少,江风虽然还有些凛冽,可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唐书雪、许诩也钻出船舱站在身后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先说这几日发生的趣事。
之后唐书雪又指点着两岸的风光,说这是瓜洲古渡,那是三山风光,她走的地方多,每一处有什么名胜古迹,又有什么动人的传说,她都知晓,说得许诩心驰神往。
常威并没有告诉唐书雪她们为什么要突然去淮安,政治是黑暗而又无耻的东西,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与它牵扯上任何关系。
而唐书雪竟也不问,或许这她大方的性格所致或许在唐门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好大的黑胖头呀!”见常威钓上来的胖头鱼竟有近二尺长,唐书雪不由得惊喜地叫道:“爷,中午我给你们熬个鱼头好不好?”
这些日子,唐书雪没少从柳七娘那儿偷师,她这方面的天赋竟然不比武学上的差多少,个把月下来,厨艺竟是突飞猛进。
叫她这么一说,常威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笑道:“那敢情好,正好从长空哪儿弄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今儿就在江中一醉方休!”
“哈哈,小哥,黑胖头配女儿红,好是好,可节气不对,就糟蹋那壶好酒喽!”船头的老艄公显然听到了这话,乐呵呵的笑道。
“这怎么讲?”常威顿时来了兴趣,便来到了船头,罗文成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春寒料峭的黑胖头肉虽好吃,可寒气也重,你们这几位客官,不是文弱的书生就是妇道人家的,可不比俺们这些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打鱼人,女儿红驱寒可就不够劲儿了。”
老艄公顺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扔过来,笑道:“你先闻闻这个。”
拔下塞子,阳光直射进去,依稀看到里面那浑浊的液体,虽然比之女儿红的清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扑鼻而来的那股凛冽酒香却让人精神一振。
“好烈的酒!”常威赞了一句,问道:“老伯,这是什么酒?”
“自家酿的,哪有什么名字哩!”
“那干脆就让这位晋安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他可是本朝有名的文学大家呢!”常威随口道。
“要那虚名作甚!”老艄公却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祖上还渡过刘伯温先生呢,据说也给这酒取过名字,可那名字早就忘了!”
“可惜!”常威和罗文成异口同声地道。
“可惜什么!?”老艄公笑道:“前几日,老汉载了个客人,也是个读书人,给俺念了一句诗,叫什么滚滚长江……什么水的,唉,俺的记性不好,就是说这长江水呀把多少有名的人都冲走了,俺那个酒名又算得了什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常威吟道。
老艄公连着点头说对,就是这句,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啊!
常威心中暗笑,这广为流传的两句诗的作者是杨慎杨升庵先生,可面前这位罗晋安,就是杨升庵的徒子徒孙啊,有心说破,却见罗文成使了个眼色,常威才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罗文成贪恋江上美景,船便开的极慢,时近晌午,那镇江金山上的慈寿塔还只是隐约可见。唐书雪亲自掌勺,炖了一锅胖头鱼头,香气四溢,惹得那老艄公也挽起袖子,清蒸了一条白鲢,一壶浊酒相伴,几个人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邓奇过来催了几次,都被罗文成用话拖了过去,而常威把那壶女儿红扔给他们,他们也就乐得开怀畅饮去了。
这大江两岸的古迹多,那老艄公肚子里的故事也多,偏偏常威和罗文成都是博学强记之人,他说一段传说,两人就引经论典的论证一番,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哟,得快点开了,不然就连金山也要住不成了。”老艄公这才惊觉,忙去摇橹。
常威和罗文成这一下午倒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罗文成只知道面前这位常公子是个世家子,却不知他的身份来历,此时就客气了许多。
而常威也看出来他的才学尤完全在自己之上,这状元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想他罗家时代簪缨,他却十三年未得一迁,仍是考中状元时所授的翰林院修攥一职,非是他才疏学浅,也非是他简慢公事,实在是因为他性情高傲,不愿在家族阴萌下得到半点好处,他父子与常威师徒虽然政见南辕北辙,打击政敌也是不遗余力,可为人的品格却大有闪光之处。
而政治斗争,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晋安公今后做何打算?”
罗文成站在船头,望着川流不息的长江,久久无语。
常威能理解他的心情,昭武新政强势推行,皇帝、袁可立、常威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必定借机重整朝纲,作为老牌东林党人的罗家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就在常威转身准备回舱的时候,身后传来罗文成略显悲怆的声音,正诧异他是不是想不开的时候,却听他续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常威登时浑身一震,经此一难,罗文成,竟看透了世情!
回首看他那双青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种淡泊人生的笑意。
是啊,是非成败,转头成空,当几度夕阳红过,人、事都已随风而逝,能留下的恐怕就只有这青山绿水了。
转眼看那老艄公听得如痴如醉,常威也忍不住诗随声附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罗文成一愣神,饶有兴致的看向老艄公,这诗正合着眼前的景致啊,常威接着吟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罗文成不由痴了,喃喃自语了两声“笑谈”“笑谈”,突然仰天长笑:“不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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