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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醉桥虽明知江老太爷此举有失厚道,被捉弄又是自己外祖,自己身为后辈实不该发笑。只此刻人都路上了,却反而越想越觉好笑。想到平素那极为古板外祖若是得知自己竟被这江老太爷一局乱棋活生生给诓了一年,末了还搭进个爱若珍宝竹雕壶,岂不是真要活活怄死?只怕怒火冲天地寻过来要干仗拼老命也未必不可能了。这江老太爷言行举止虽大大出人意料,却朴实滑稽,又不失赤子之心,叫人心中油然生出亲近之意。
谢醉桥嘴角笑意还未歇去,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阮家大小姐那一双丹凤睫翘秀目,心中却又禁不住有些迷惑起来。方才江老太爷考问她那竹雕壶时,他一边,明明见她端详壶身时神情专注,片刻后睫翼微抬,目光闪动,瞧着便是已经了然于胸样子了,就他期待她一语道破之时,她开口却偏又说不知来历,叫他差点以为自己方才看到她那灵光瞬间只是错了眼去而已。
这个女娃娃,若是远观,娴静端庄,言行自持,与他见惯京中大家闺秀其实并无多大区别。靠近些,却总觉她似乎并没面上现出来那般简单。昨日入山寻江夔,恰救下受伤外祖,这举动已是让他有些费思量,而到之前被考问那竹雕壶时,……莫非因了他这个外人场,故意敛芒藏拙?
谢醉桥忽然摇了摇头,自己也笑了起来,甩掉脑中那不合情理臆测。不过是个比自己妹妹大个一两年女娃娃罢了,哪里来那么多弯弯道道?倒是方才注意到她换了双靴,走路时有些紧着感觉。想来平日双足娇养,昨日骤然冰雪地里泞渍了一日,冻伤了也未必。
“公子想什么呢?说出来让大伙一道乐呵下。”
边上将军府尉护使高峻看见他摇头自笑,忍不住好奇问道。
谢醉桥呵呵一笑,抓紧马缰猛地加速,迎着吹面刺骨寒风纵马向前而去。
白鹿斋里,江夔把那话又重述了一遍,明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外祖脾性古怪,随心所欲,却万没想到竟会动出这样歪脑筋,居然还真让他得逞了。这才明白为何方才那谢醉桥听完耳语之后会那般失态了。
明瑜笑得伏江夔身边直叫哎哟,好容易止住了笑,想到了个严重问题:“安老大人晓得后,必定气得七窍生烟,外祖你就不怕他过来寻你算账?”
“我这局乱棋,就算拿给粗通棋理人看,也会晓得是个无解之局。偏生那安老儿自负之极,又是个死钻牛角尖性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来这一出,所以我这乱棋就是为他量身定做。我就是那稳坐钓鱼台姜太公,他就是那自愿要咬钩鱼,又能奈我何?”
江夔得意洋洋,眉飞色舞。
明瑜摇了摇头,笑叹道:“话虽这般说,只这东西是他心头之爱,外祖这般骗了过来,终归有些不厚道。”
江夔拿起那竹根雕壶赏玩片刻,这才笑嘻嘻道:“傻丫头,你外祖又岂是贪图小利之人?不过是看他不惯,捉弄下他罢了。我倒还真盼他过来问罪,再叫他解个棋局。这回不是蒙他乱棋,而是你外祖我刚刚苦心推摆出来一个局。与他斗斗嘴,下下棋,灌他几口我自个蒸出老烧酒,再把这壶还给他,末了怕是赶他,他都舍不得走呢。”话说着,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急忙转口道,“对了瑜丫头,方才我本还想借你让我这张老脸再增点光,叫这京中过来后生也见识下我江家女儿眼力,不想你倒拆了我台。回去了就赶紧把那管家事给抛了,我可不愿我这乖外孙女往后变得只晓得油盐酱醋斤两算盘,那岂不是太过无趣?”
明瑜上前从他手上拿过根雕壶,连那小几一道搬到了一边,这才笑道:“方才那谢公子一边,我一时拘束,竟然就想不起来了,过后心里可都还明镜似。外祖若不放心,再一一考问我便是。只今日不行,定要等你养好了伤,我才让你考。”
江夔昨夜伤口疼痛没怎么睡,今日一个半早又亢奋中过去,如今走了谢醉桥,方才喝下去那药令渐渐发了出来,倒也确实觉着有些疲累了,便嗯了一声,春鸢急忙上前,与明瑜一道扶着他慢慢躺了下去,盖好衾被,见他渐渐有些阖上眼睛,两人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关了门。
柳胜河正外面廊子上等着。见明瑜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前日出来时,跟太太说是看过老太爷就回。姑娘几时回?”
明瑜压低了声道:“外祖受了伤,我先不回。怕我娘等得心焦,大管家可带人先回去,禀了我母亲。”
柳胜河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既这样,我就先回去了,留几个人此供姑娘使唤。好路也不远,明日再来看姑娘和老太爷。”
“大管家,我外祖伤,禀我娘时说得轻些才好,要不我怕她过于担忧。”
柳胜河转身待要走,明瑜急忙又吩咐道。
“姑娘放心,便是姑娘不说,我也晓得分寸。”
柳胜河笑道。
谢醉桥与几个随从都是精于骑术,一路纵马飞奔,不过大半日功夫就赶回了江州南门,此时天色刚擦黑,入了知州府宅,见过叔叔谢如春和婶子谢夫人,道了几句江夔事,只隐去了阮家大小姐,只说是凑巧,谢氏夫妇二人都是连呼万幸,嗟叹不已。见谢醉桥一身寒气,急忙叫回院里用饭歇息。
谢醉桥自几个月前扶了亡母灵柩到此落葬祖坟后,与妹妹谢静竹和表妹裴文莹就一直暂住叔父这知州府宅中。知州府宅是官署,供家眷居住后宅并不大。不过三进院里,住了他夫妻二人,两个妾,堂弟谢翼麟,堂妹谢铭柔,庶出一子一女,外加些下人,本就不宽敞,如今又多了三人。原来他每日忙碌,也没空去想。如今渐渐空闲下来,想着要守孝赋闲二十七个月,自己不能再回侍卫营。此地若是长住,总挤叔父家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妹妹住何处再议,自己完全可以另找个房子搬出去,这样进出也方便些。只是晓得自己现若提,叔父婶母二人必定不会同意,索性先瞒下来,等事情都妥当了再去禀告。
谢醉桥打定主意,往自己住所去脚步便也轻了不少。忽然听见身后谢夫人又叫,回头看去,见她追了上来,手上递了封信,笑道:“瞧我这记性。昨日邮驿过来公文里有你一封信,我怕小厮们粗心弄丢,特意收着,方才忘了递给你。”
谢醉桥接了信道谢,回了屋子到灯下一看,见封上大字铁画银钩,墨迹酣畅淋漓,虽并未署名,却也一下就认了出来。拆开取出信瓤飞看了一遍,微微沉思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收了信便往谢静竹屋子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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