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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冠是为成人,太子及冠,是为皇家家事,也是国家大事。

冠礼当日,文武百官聚集在?文华殿外观礼,其中?自也包括费家。

太子一身朝服,自殿外缓缓走来。她眉宇沉静,通身气质内敛,端的是天家威仪,锋芒不露。

大殿之上,帝后居于上首,俱是一身严正朝服。只是比起皇帝的从容自若,皇后面上却稍显局促。

天家到底不同民间,一些仪式上的内容也稍有不同。

丞相为正宾,要为冠者?进行三次加冠。首加冠,内侍奉上翼善冠,正宾献祝:“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首冠完毕,太子需易袍服出,回?来后再加冠礼。此时内侍又奉上了皮弁,宾者?再祝,太子需易皮弁服出。

及三加冠礼,内侍奉上的则是冕旒,宾者?祝上“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后,加冠算是完毕,太子最后一次易服,着衮服出。

至此,冠礼大致完毕。随后,宾者?为冠者?取字。宋晏储是为皇家太子,此事不可能全然?由丞相做主?,如今让他?来宣布,也只是走一个仪式罢了。

丞相致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1]

太子之字,皇帝早已与丞相商议好,此刻顺势言明,“凭澜”二字,让位列的文武百官谨记心间,但料想未来,怕是也无甚人敢直呼太子之字。

加冠取字后,即昭示着成人。皇帝位于上首,看着下?方的宋晏储,神色平静未有波澜,他?道?:

“二十加冠,即为成人,朕赐你‘凭澜’二字,也望吾儿,莫要辜负为父期望。”

此时的皇帝,也不过是再普通的不过一个父亲,说出此话,也含着一个父亲对孩儿深深的劝诫与期望。

宋晏储叩首,大拜:“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皇帝微微颔首,皇后身为冠者?之母,此时也不得不说些什么,她扯了一抹笑出来,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

宋晏储神色平静,再次拜过。

至此,冠礼结束。

丞相立于一旁,扬声宣布仪式结束,孰料话刚说到一半,却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呼:

“且慢——”

朝臣一震,纷纷往外看去?,只见?一玄色朝服的身影大步而入,往上一瞧,正是今天称病未能参加冠礼的誉王。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皇帝居于上首,神色隐有不满:“誉王这是做什么?”

誉王面上是一贯的笑眯眯,闻言大步上前,在?殿中?央站定,躬身施了一礼,道?:“臣弟有一要事要禀,不得已打?断礼仪,望皇兄恕罪。”

皇帝皱眉:“什么事,竟比太子及冠还要重?要?”

誉王笑道?:“此事,正是同太子殿下?有关。皇兄容禀。”

皇帝眉目沉沉,誉王已透出几分苍老的面孔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笑意,二人对视,互有角逐,谁都没有落于下?乘。

皇帝扣在?御座上的手紧了紧,神色一贯的沉凝:“太子及冠,是为家国大事,有什么事,还是等冠礼后说吧。”

誉王笑眯眯:“臣弟觉得,这种事,需得有文武百官作证。”他?环视四周,原本无辜的面上隐隐浮现了一份阴毒之色,瞧着异常的格格不入。他?道?:“毕竟,混淆皇室血脉,这般大事,总不能轻易放过。”

此话一出,朝臣瞬间哗然?。皇帝面色猛地一沉,怒道?:

“简直放肆!”

“大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污蔑太子,祸乱朝纲?”

誉王冷笑:“我看,妄想祸乱朝纲的,是皇兄吧。”

皇帝猛地一拍扶手,沉声喝道?:“聂磐在?何处?誉王胡言乱语,不知所谓,速速将其押至大理寺狱,延后再审!”

聂磐立刻应是,殿外的禁军蠢蠢欲动,誉王面上丝毫不慌:“本王劝聂统领三思?而后行。”

聂磐眉头微微一皱,誉王双手负于身后,一派悠然?自得:“聂统领合该为外面的禁军手下?考虑一下?。”

聂磐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难看。

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去?查探情况,看清殿外的情况,脸色骤然?一白。

皇帝得了消息,龙目缓缓置于誉王身上:“怎么,誉王这是要造反?”

察觉到此时局势的百官一时之间都有些慌乱,唯丞相立于上首,一片沉静。

“皇兄这是什么话?”誉王笑着:“臣弟不过是看不得祖宗先辈遭受蒙蔽罢了。”

“皇兄膝下?无子,因此心中?焦灼,臣弟理解。”誉王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是让殿中?上下?面色骤然?一变:“太子虽为女儿身,但若当真是我皇家血脉,举行一场盛大的成人礼无可厚非。虽说推迟了五年,委屈了点?——”誉王话音猛地一转,又笑道?:“只不过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占着皇太子的位置,妄图继承我大宋宗祧——皇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怕是也会?死不瞑目吧?”

“一派胡言!”

皇帝尚未出言,一个老臣已经迫不及待出口骂道?:“太子之名,关乎国祚!誉王殿下?如此出言污蔑,可有想过后果?”

宋晏储回?眸一看,神色稍异,竟是之前怀疑她有不臣之心的御史大夫袁正谊。

一群老臣纷纷附和,另有一些朝臣面面相觑,神色颇显迟疑。

誉王见?状轻声笑道?:“袁大人,本王既已出此言,那自是有所证据。”

袁正谊梗着脖子:“证据?老夫倒要看看,王爷是真有证据,还是仅仅是出于私心,欲置殿下?于不义!”

誉王眸子微沉,看向袁正谊的目光带着一闪而过的冷意。他?轻轻一笑,看向皇帝:“皇兄,既然?袁大人这么说了,那臣弟带来的人,想来也能上殿了。”

他?虽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征询皇帝想法的意思?。殿外动静不停,片刻后,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大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最终下?跪行礼:

“民、民妇见?过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皇后看清了她面容,面色顿时一白。

誉王站在?一旁,看着皇后的变化,轻笑道?:“此人是谁,便不必微臣多?说了吧?皇后娘娘?”

皇后手微微一颤,勉强道?:“本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誉王奇道?:“这难道?不是当年费家为皇后娘娘在?民间找的产婆吗?”

誉王此话一出,朝臣哗然?,原本有些摇摇不定的人见?着那产婆后心中?的天平也渐渐偏向誉王那一方。

誉王如此行事,又将当年的接生婆婆找了过来,怎么瞧,都不是无的放矢啊。

誉王垂眸看向脚边的妇人,道?:“陈氏,且将你知道?的,细细说来。”

皇帝高居上首,垂眸不语。

萧淮立于宋晏储身边,本有些担心她,却见?她神色沉静,眸光清亮,心下?一时了然?。

那陈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眼高座上的帝后二人,随即又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地道?:“民妇、民妇当年本是村子里接生婆,一直就?是为四周村子的产妇接生。直到有一天村子里出现一个贵人,说是要找我们附近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婆去?伺候一位贵人,届时会?给民妇丰厚的报酬。民妇心中?贪念钱财,又自认技术不错,便、便去?了。”

朝臣面目沉思?,陈氏顿了顿,又舔了舔唇,有些结结巴巴道?:“谁曾想民妇这一走,就?是直接来了京、京城。而要民妇伺候的人,则是当今皇后娘娘!”

“民妇心中?忐忑,又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会?掉脑袋,就?想要回?去?,但那些人却是将民妇困在?一个大宅子里,不放民妇离开!”

“民妇一个妇道?人家,在?京城无依无靠,再加上他?们说不管如何,绝不伤及民妇性命,民妇就?信了,”

“后来进了皇宫,皇后娘娘和善可亲,同皇后娘娘住在?一起的那位夫人待民妇也极为和蔼。民妇本以为只要孩子生下?来,民妇就?能离开。谁曾想那位夫人竟然?是和皇后娘娘一同发?作!”

朝臣默。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当年皇后有孕,祈求皇帝让一同有孕的嫂子进宫陪伴,皇帝当年年近三十,膝下?尚无一子,对皇后这一胎自是极为看重?。虽说外臣内眷进宫留宿于理不合,但皇帝终究还是扛着朝臣压力传了费夫人进宫,一直住到二人生产完毕。

一臣子耐心不好,忍不住询问出声:“所以当年,皇后娘娘所诞下?的,到底是个皇子还是——”

陈氏趴在?大殿之上,双手都在?隐隐颤抖,闻言她一咬牙,笃定道?:“是个男婴!”

“民妇确认,当年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个男婴!”

皇后身子一软,险些维持不住仪态,瘫坐在?凤椅上。

群臣屏息凝神,不敢出一言。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沉寂。

宋晏储立于一旁,神色漠然?地看着戏。

产婆说皇后当年产下?的是个男婴……但誉王却说太子是女子……

一些老臣心下?疑窦丛生,不愿相信誉王的话,可面对这种情况,也实在?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誉王立于大殿正中?,昂首挺胸:“既然?如此,若要验证太子身份,不若派人验明正身——”

“胡闹。”皇帝高居龙椅,垂眸向下?,尽管是听到这种消息,眉宇间也并无太大波澜:“太子身份尊贵,代表我大晏的颜面。若因一些宵小的妄词便要验明正身,那我大晏皇室,成了什么了?任人戏耍的猴子不成?”

宵小?

誉王心中?冷笑,眸光越发?阴沉:“既然?如此,陈氏你且仔细想想,当年你为皇后娘娘接生的婴孩,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陈氏喃喃片刻,忽地瞪大双眼:“我想起来了!”

周围人瞬间心中?一紧。

陈氏道?:“当年那孩子肩上,有一个胎记!”

“约莫四四方方的样子,颜色并不深!”

陈氏此言一出,立于朝臣之列的费鄂顿时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道?:“青渟身上便有这么一个胎记!”

“轰”的一声,大殿之内险些炸了,原本心有顾虑的朝臣听闻费鄂这“无心之言”,看向宋晏储的眸光顿时变了。

萧淮站在?宋晏储侧后方,闻言也是忍不住看了眼宋晏储后肩,心下?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索性那陈氏说得是费青渟,否则若当真让在?座这么多?人都知道?宋晏储肩上有这么一个胎记,萧淮想想就?不愉。

大殿之内一片纷乱,朝臣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落在?宋晏储身上,又转瞬挪开。

皇帝冷眼看着下?方的嘈杂,目光移到陈氏身上,声音低沉,并不高昂,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都说完了?”

陈氏结结巴巴道?:“说、说完了。”

皇帝闻言,竟是轻轻笑了笑:“当年费家执意要去?民间寻接生婆,朕就?心存疑虑,如今看来,是早就?做了打?算?”

皇帝此话一出,不管费鄂神色如何,皇后却是一颤,猛地跪伏在?地,泪水盈盈的看着他?:“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当真没有想过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不管那胎记是怎么回?事,也不管太子和费青渟到底谁才是她的孩子,这一瞬间,皇后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最终是哀声悲泣,将自己摘了出去?。

皇帝垂眸看着她,久久未言。

这时,下?方有朝臣开口道?:“微臣听闻今日费夫人亦在?后宫,不若派人请费夫人前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是一个礼部老臣。

他?道?:“准。”

下?人立刻去?传召。不消片刻,费夫人匆忙赶来。

哪怕是路上已经有人跟她说了是怎么回?事,可看到这般正式的场合仍旧是心中?一紧。

“陛下?。”她上前行了一礼。

皇帝挥手:“此番唤夫人前来,所谓一事。”

费夫人低眉颔首:“陛下?请讲。”

皇帝食指轻叩龙椅,眸光沉沉:“当年费夫人在?坤宁宫临盆,诞下?的,是男是女?”

费夫人一顿,回?想起刚才接引她的内侍说的话,费夫人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她张张嘴,犹豫片刻后,道?:“……回?陛下?,臣妇……不清楚……”

皇帝皱眉:“什么叫不清楚?”

费夫人道?:“当年臣妇早产,险些未能保全性命。虽说孩儿最终无事,但臣妇早在?最后一刻便昏了过去?,是以,未能听到接生嬷嬷的报喜。”

又是昏了过去?。

当年皇后生产便是昏了过去?,没有第一时间知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如今这位费夫人,也是这般。

事情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皇帝看向陈氏:“如你所言,就?是当年两个孩子一同生产,不慎抱错了?”

陈氏纠结片刻,支支吾吾应是。

皇帝移开目光。

这时,一臣子提议道?:“不若传唤当年屋内伺候的宫女?”

皇帝此时极有耐心,依言准了。

朝臣翘首以盼,却没人注意到皇后霎时间难看的面色。

一炷香的功夫后,出去?传唤宫女的太监面色难看地回?来了:

“陛下?,当年在?娘娘和费夫人屋内伺候的宫女……全都没了。”

皇帝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问道?:“没了?”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低声道?:“那些宫女都、都犯了事被、被娘娘……杖毙了。”

杖毙……

一瞬间,众臣看向皇后的目光都带了些异样。

一国之母生产是多?大的事,身边伺候的宫女多?多?少少也不下?于十数人,再加上费夫人身边的宫女……竟然?都杖毙了?

这若说皇后不是做贼心虚,都没人相信。

皇帝目光换换移向皇后:“皇后?”

皇后汗如雨下?,她艰涩开口:“陛下?……臣妾,那些宫女有些品行不端,有些办事不利……臣妾,臣妾不放心她们在?太子身边伺候……就?、就?小惩大诫一番,没想到……”

“没想到,那些人全都没命了。”皇帝悠然?接话,皇后抬头,泫然?欲泣:“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皇后顿时不敢再多?言。

他?环视四周:“众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无声。

费鄂垂首立于一旁,目光却隐晦地冲皇后身边的玉柳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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