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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待冷静下来,扪心自问,6平川却还是放不下这段坚持了四年多的感情。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拥有过太多美好欢乐的记忆。当夜深人静,思绪沉淀下来的时候,6平川偶尔会幻想他们共同的未来——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有一座小小的房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女,逢年过节可以带双方父母来看看这里的霓虹夜景……
这样的念头是他在这座冷酷城市中唯一的信仰。以至于有那么一两次,他去接胡蓓蓓下班时,远远看见她走出公司大楼,直接坐上了一辆白色的奥迪a6绝尘而去,他也选择了视而不见,独自回到暂住地准备饭菜,在房东太太的唠叨声与收音机依依呀呀的电波声中,等待她的归来。
她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带着这样的信仰,6平川再一次走进了人才招聘市场,郑重其事地在每一个摊位前逗留,投递出一份又一份简历。
在嘈杂而又忙碌的人才市场里,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6平川带来的十几份简历已经全部完,也在现场进行了几次初步面试,但终究因为专业不对口和工作经验不足的关系四处碰壁。在收获了一堆“等通知”后,6平川再一次无奈地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出了人才市场不远就是个小型的农贸市场,有不少农民工正蹲在市场外举着牌子等待有人招工。为了省钱,6平川的早餐就是两片压缩饼干,此刻早已饿得肚中高唱“空城计”,不得已只好在农贸市场里买了一张烙饼和一杯豆浆,也蹲在市场外大口吃了起来。
“哥们儿,接活不?”正吃着肩膀上忽然挨了一巴掌,6平川险些没把嘴里的豆浆呛一地,抬起头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圆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件皱巴巴的夹克,胳膊下挎着个鳄鱼皮包,看不出从事的是啥行业。
见有人搭话,6平川赶紧站起身来,对方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似乎满意地点点头,说:“小兄弟,我有批货今天进仓,可是物流和仓库两边都不肯帮忙理货。你帮我把那一车货都点完搬进仓库就行,工钱一天2oo,成不?”
折腾了半天居然也能撞上有人找零工!虽然是没啥技术含量的苦力活,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有进账也总比没有的强。6平川连忙答应着跟上了中年男子的脚步,走出农贸市场之时,倒是意外收获了不少农民工兄弟艳羡的眼神。
仓库距离市场倒是不远,在小跑了将近十来分钟后,6平川终于看到了那座被随意堆放在仓库门口的货物“小山”——面对这座比他人还高一头,占地面积足足有十来平米的“小山”,6平川沉默地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挽起袖子,按照中年男子的指示将货物逐一分类,一箱箱扛进仓库内分别码放起来。
货箱内部都是些金属零件,分量死沉不说,分类还相当繁琐。里里外外跑了几十趟,6平川此时已经成了个浑身滴水的“湿人”,每走一步都会在白色的水泥地上留下个依稀的汗脚印。咬着牙连拖带扛地将百来箱货物全部理清归位时,夕阳早已下山。中年男子满意地望了眼摆放整齐的仓库,递给6平川一瓶可乐和2oo块钱,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华灯初上的时刻,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6平川忽然觉着今天的这趟买卖很不划算:搬了一天的货,他身上的那套廉价西装和衬衫早已布满褶皱和尘土,有几处还被箱子磨出了毛边,看来多半是要报废了。而赚来的2oo块钱,恐怕是无法再重新置办起一身行头,来应付接下来的面试了。
虽然得不偿失,但在此刻,口袋里有些意外进账的感觉,还是让6平川感到些许心情上的松释——好容易爬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车厢内居然还有空位。6平川抑制不住一脸欣喜地大步跨了过去,一屁股坐下,两腿伸开,抬手将车窗拉开了一条细缝,享受着晚风拂面的惬意。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坐在他身边的中年妇女顿时不乐意了——只见那名身材健硕的中年阿姨一挥手“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开什么窗?身上一股味儿顶风三里地,自己不讲卫生还想熏死人啊!”
车厢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窃笑,6平川连忙把脚缩起来,整个人蜷成个大虾状,头都不敢多抬几下。所幸下一站那名中年妇女就下了车,6平川眼角一瞥,现她的座位上还遗留着一个塑料袋,刚想开口却想起了刚才的奚落,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没系紧的塑料袋内,隐隐透出食物的香气,6平川见没人注意,拿起袋子闻了闻,里面是一只金黄诱人的烤鸭。在确认了里面再没有别的值钱东西后,6平川终于坦然地将袋口重新扎进,将烤鸭揣进怀内。
没有平白忍受的羞辱,却有平白落袋的烤鸭。虽然搞的一身脏,但总有些东西可以带回去跟胡蓓蓓交待。为了省钱,两人的饭桌上已经好久没见到像样的肉菜了,想着胡蓓蓓见到烤鸭时可能的种种表情,颠簸折腾了一天的6平川心中,霎时充满了某种琐碎而温暖的情绪。
可是当他拎着烤鸭,哼着小调走到暂住地的房门口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霎时惊呆了:狭窄阴暗的过道内,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仿佛遭遇轰炸一般散落一地:从口杯到被褥,从衣服到证件,从相框、剃须刀到各种文件……靠近出租屋的半边走廊里简直就像是某个灾难片现场,而6平川是唯一的主角,此刻正站在灾区中心茫然不知所措。
6平川愣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草草扫了几眼狼藉的杂物,大部分都在,唯独少了笔记本电脑和几样贵重的小家电。他跨过满地杂物,决定先敲开门问问情况。
门铃响起,一阵杀气腾腾的脚步声随即由远及近。房东太太那喝断桥头水倒流的尖细嗓门不知为何又高了八度,一口唾沫星喷得6平川不由自主倒退半步:“骗子!瘪三!不要脸!你还有脸回来?还想接着白吃白住?一对儿狗男女双簧唱的倒是好啊!一个打马虎眼拖时间一个滑脚走人想赖我老太婆这点房租铜钿,你们还是不是人啊?有没有良心啊!”
“大姐,大姐你先别激动,房租不是说好了么?蓓蓓人呢,等她回来我就让她给您……”“还装什么大头蒜!你媳妇早跑不见了!不要脸啊,前几天她说家里有急事先问我退了押金说了工资一起还我,今天就趁我买菜那会儿卷铺盖走人了!你们可是早说好的?她前脚先走,你稳住我今晚上就溜脚跟去?就为了赖掉这月的房租,你们俩也不嫌丢人呢啊!”
胡蓓蓓走了?
6平川只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顾不上房东的辱骂,他一把推开房门径直走向胡蓓蓓的房间——大门敞开,里面除了一些原配的家具和简易电器,的确已经被搬空了。他心有不甘地推开自己的房间,里面一样凌乱不堪,这个虽然简陋但毕竟居住了快一年的“家”里,再也没有丝毫两人曾经留下的气息。
6平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机械地掏出手机,找出联系人,拨打——系统音提示对方已关机,再打,还是关机,再打……直到手机因为信号错误出一连串的忙音,6平川双眼直愣地转过头,抓住房东太太追问:“她几时走的?她一个人搬不了那么多东西,谁跟她一起走的?”
“好啊,没钱交房租,倒是有钱吃烤鸭啊!”拨电话的动作将手上挂着的烤鸭甩到了房东太太眼前,令她的愤怒不满进一步升级为行动力。她一边继续着喋喋不休的谩骂,一边猛力将6平川往门外推去,“滚!滚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们!马上滚!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马上统统给我滚出去!”
“大姐,大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走了,大姐……”话虽如此,尚自心乱如麻的6平川却根本想不出缘由来解释如今的状况。在房东歇斯底里的推搡中,他终于被轰出门外——脚跨出房门的一瞬间,房门在身后“砰”的一声重重甩上。6平川看了眼地上的杂物,捶着门嘶声吼道:
“大姐!求你把电脑还给我!里面有我找工作的资料,还有蓓蓓的联系方式……求求你还给我,让我想办法去找她!”
“没了!卖了抵房租了!”房门里面甩出一连串细碎的咒骂,“赖房租还想要回电脑,呸!你们倒想得美,欺负我孤寡老太婆,杀千刀不得好死……”
几秒钟后,连这咒骂声也渐渐离他远去了。走廊上的声控灯忽闪一下后黯然熄灭,他孤独一人置身于满地疮痍的走廊里,再度成为灾难现场里唯一的主角和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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