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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付知远的话,林延潮陷入沉思。

这催科之事,对他而言也是很重要。

托老天爷的福,今年归德还算风调雨顺。

眼下夏粮一收,老百姓们就有了粮食。这粮食一来要作朝廷税赋缴纳,二来要作为青苗钱还款给农商钱庄。

青苗法,已是作为林延潮的创见,经过丘橓上报给天子了。

此事作为修堤之外,林延潮又一政绩,同时老百姓对于青苗钱还款多少,也关系到农商钱庄的收入。

万一催科之时,被下面的胥吏横征暴敛,那么一是搞臭了自己的名声,二是老百姓破了产,还不上青苗钱。

那样如何是好?只有将抵押的老百姓田地,拿来还债。

拿来还债,对于林延潮而言,自然是不亏。但对于林延潮名声受损,这贷青苗钱,是解人燃眉之急的好事,但最后弄得老百姓卖田抵债,那还不如不借。

那么林延潮的青苗法,就变成了巧取豪夺,如此就并非是他的政绩,而成了他的恶名了。

但是付知远相询时,林延潮没有立即起身,因为他不知付知远心底是否已有主张。

若是没有主张,林延潮起身说自是无妨,但有了主张,若不合他的意思,那么二人很容易起冲突。林延潮不愿再与付知远关系搞僵,弄得如同前任知府一般。

这时坐在林延潮下首的吴通判起身道:“府台,下官以为催科之事,重在于杜绝官吏侵蚀,若有发现立即监禁严追。”

付知远点点头道:“此言甚是,请别驾继续说?”

吴通判道:“下官以为凡有违律者抓以严惩,那么官吏必不敢抱侥幸之心。治国,唯有治吏二字!”

好一句‘治国,唯有治吏二字!’

吴通判的话,令下面的官员不由点头称许。

这一句话,好比八股文章,一下子破题,将题中意思道尽。

付知远也是点头,这吴通判确实说得不错,然后问道:“请吴别驾继续说。”

吴通判见得到知府大人的赞赏,当下神清气爽,犹如科场下‘文不加点’般继续道:“治国先治吏,治吏先正心。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上正则下亦正,只要我等以身作则,心正则身正,身正则明德,明德则吏治清明,吏治清明则天下大治。”

“好!”付知远开口称许。

下面官员也是称是。

一名官员奉承道:“吴别驾之言好比经义之文,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娓娓道来,有理有据。”

一名官员不由赞道:“好一句‘吏治清明则天下大治’,真画龙点睛之笔。”

林延潮却眉头微微皱起,倒不是说吴通判的话说得错了,相反他这一番话很有见地。

只是在林延潮看来,都是虚文,没有落实之事。换句话说,就都是理论上的东西,没有实锤。

这也是明朝文人一贯的毛病,注重理论,而实践不行。

林延潮不是反对理论,理论一定是要先于实践(道在器先),但是理论不能脱离实践(道不可离器)。

但林延潮没有表态,这时付知远察言观色看得林延潮心底似有想法问道:“司马有何高见?”

林延潮道:“吴别驾所言极是,下官深以为然。”

付知远捏须,心觉林延潮如此就有掖着藏着的意思了,他不由眉头一皱。

这时林延潮道:“不过可以再补充几句。”

付知远闻言眉头顿时展开,欣然道:“请说。”

林延潮见付知远倒是个虚心之人,于是道:“下官今日查阅文献,查得嘉靖时两淮御史李士翱设一禁约,颇有参考之意。”

其实林延潮胸中这一套理论都是现代来的,但没办法,任何理论都要去过去找依据,才能有办法说服人。

至于众官员们则是心想,林延潮博闻强记,不知又被他从哪里看得典故来。

林延潮道:“李御史主管盐运司时,置内号簿三扇,并通、泰、淮三分司外号簿三扇。空立前件,刻印空票。每分司若干张,上截于内号簿前件上编都字一号起至若干号止,下截于外号簿前件上编通字、泰字、淮字一号起至若干号止,俱用印钤。”

“内号簿票,本司收贮。外号簿,发三分司收候。如遇商人赴司领盐引,即于内号簿附写商名引盐赈米数目,就行填票,付商赍赴该管分司处,比对外号相同,如前附写,照数收完。一面行场支盐,一面出给实收,给商连票,赍缴运司销号。”

林延潮说的例子,就是李御史主管盐司时,在总司留底薄,分司留外薄,底薄外薄都编号,一并用盐司印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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