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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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在风华刚刚出宫后不久就见过绛珠仙子了。

那个时候，风华被那没头没脑又没有半点规律的疼痛折磨疯了,又加上自己亲眼看到贾韶得到报应，心病已去,更兼确定了自己并非中毒且痊愈无期,在一次痛到极致的情况下，曾经试图要自杀，正是在那个时候，在一阵强烈的光芒下，她听到一声飘渺得不似凡尘的声音。

“千万莫要做傻事。”

风华下意识的回眸，入目的一切却直接让她石化。

“林……”每天对着的皮囊,风华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正因为如此，她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称呼，换做了另一个，“绛珠仙子？！”

对方轻轻的点头。

风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身体的疼痛硬生生的将她卡在了喉咙里的话给堵了回去。

绛珠仙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右臂轻轻挥动一下，空气好似水纹一样产生了微微的波动，“来……来人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好似隐藏着巨大的痛苦。

外间伺候的丫鬟听到声音立刻披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赶了来，“姑娘，是不是又病发了？我马上取药来！”

风华抬眸看向绛珠仙子，可是对方却没有和风华对视，同时身体也在瞬间消失了。

丫鬟们仍旧和往常一样，他们看不到绛珠仙子。因为绛珠仙子本就是林黛玉，所以，她有着和风华一模一样的声音，再加上对方可以的模仿，下人们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服了药，风华躺在床上对抗这身体里的疼痛，在心口肆虐的疼痛慢慢的好像平复了许多。

只是，忍不住要去想那位绛珠仙子。因为，她的态度实在太过诡异，一般情况下，原主不可能对入侵者有好感的，更不要说关心了。她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对她的关心了。

莫非是为了林墨玉？或者，有别的目的？

风华摇头，想要赶走这些烦人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前世活得太过没心没肺了还是怎么的，这一世，她似乎做任何事、对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想一点。或许，就像她师父说的那样，不想那么多，也怪异的病也不会这么频繁的复发了。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思绪多了必定伤神，还是放开了生活比较好。”

自己的声音，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风华睁开眼睛，只见绛珠仙子再一次出现了。而守在她床边的平儿却一无所觉，仍旧趴在那里平静的睡着，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似地。

眉头，紧蹙，风华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心中疑惑不已。

“你可以说话，她听不到的。”

仙子就是仙子，不同于凡人，风华心念都不需要动一下，她就知道她心中顾及着什么了。

风华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

“想说的话太多，所以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绛珠仙子微笑反问，看着风华的眼神充满了悲悯。

风华眉头一紧，“你……你会读心术？”

“读心？！”绛珠仙子自发的坐下，摆出一副要和风华长谈的模样，“虽然也不是不行，可我并不想做这样不尊重人的事，更何况……是你……”

风华不解，很不解。

“我知道，你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绛珠仙子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眉宇间染上了几分黯然。

随着绛珠仙子的叙述，风华渐渐的将她的前世今生联系了起来。

对于天上的神仙来说，没有婚姻，没有情爱，有的只有修为。因为，只有无欲无求才能获得至高无上的修为，才能在那个以修为实力说话的世界里站稳脚跟。

可是，漫长而无趣的岁月中，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神仙的七情六欲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调动出来。

于是，便有了下界为人，结一世情缘，将所有的情爱之心消磨殆尽，然后再回到天庭继续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当然，这是风华自己的理解，按照天庭自己的说法为化解因果，如此才能回归无欲无求的心态。

而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就是这样的一对。

当初神瑛侍者对绛珠仙子动情，并且施甘露灌溉之恩，两人就这么结了缘，产生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因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情，哦，不，这份因果已经严重影响到两个人的修为，于是，很自然的便有了下界为人的这个结果。

绛珠仙子发愿，愿意以一生的眼泪还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是诚心诚意的。

可是，魂归离恨天之后，绛珠仙子却没有如愿回归平静。纵然，她已经将一生的眼泪都给神瑛侍者的转世。

因为，她感觉自己被欺骗和玩弄了，被这个天庭里的其他神仙给欺骗和玩弄了。

照理说，下凡是她自己愿意的，眼泪也是她自己要给的，就算最后酿成的是悲剧，她也应该无话可说。可是，如果悲剧不是两人没有缘分，也不是天意注定，而是天庭上某些神仙插手凡人生活所导致的呢？

是的，绛珠仙子知道了，她的悲剧并不是她和神瑛侍者之间的缘分不够，而是有人……有人在神界动了手脚，强拆她的姻缘。只因为那人和王母娘娘有些关系。

没错，那个人就是薛宝钗。

薛宝钗本身是王母娘娘的一支发簪，因为王母娘娘很喜欢她，所以，她得了王母娘娘的修为修炼出人形，不再是一个死物。

就这么一个死物看上了神瑛侍者，只因为是上神的心头爱，所以不管神瑛侍者愿不愿意，不管他心里在想着谁，总有一些所谓的神、所谓的仙助她一臂之力。

甚至……甚至是在不顾冥界秩序，直接附在了已死之人的身上，只为和转世的神瑛侍者也就是贾宝玉扯上关系。

是的，和风华的情况差不多，严格意义上来说，薛宝钗也不是薛宝钗，真正的薛宝钗早在不足三岁的时候便被金簪所取代，

不，也不对，准确的说，薛宝钗和风华的情况不一样。金簪取代了真正的薛宝钗的灵魂，或者说是吞噬了薛宝钗的灵魂，而风华这是取代了林黛玉身体的掌控权，与灵魂无碍。

是的，吞噬，多么可怕的字眼。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分等级、有贵贱的，相对比神的意愿，普通的人类灵魂如何实在微不足道。所以，被吞噬是理所当然的。

你觉得那被无辜吞噬的灵魂很惨？没办法，也只能算她倒霉！谁让她好死不死的成了贾宝玉的表姐，成了和林黛玉身份地位、亲厚程度相当的人呢？

当然，这样吞噬灵魂有违天道，也是有坏处的。比如，薛宝钗的身体需要冷香丸压制体内翻滚的怨气；再比如，她忘记了天界的事情，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凡人。

只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忘记了，她的个性也一点都没变。

什么金玉良缘？不过是天上人间合谋的一场夺爱阴谋罢了！不过是某个人向上爬的心在搞鬼作祟！

其实，这也正常，若是没有那颗一心向上爬的心，她又如何谄媚王母娘娘并且得到她的欢心呢？

而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美满情缘，就这样被破坏了，被上位者的心意给破坏了。

官僚主义，不管是凡间还是天界都是一样的。不服气，没有用，天界也一样是要考身份和地位说话的。而天界的地位就是用法术的高低来衡量的。

怨恨、不甘撕扯着绛珠仙子的心，她没有办法平静，也不能继续修炼，她只能在痛苦中纠结。

终于，绛珠仙子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使用那很久没有人使用也很很少人成功的法术，将自己的深情和执着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形成一个跳出三界以外的灵魂。

初成的灵魂就好像刚出生的孩子，像一张白纸一样纯洁，对绛珠仙子这个和自己有着一样味道的存在更是充满了依赖，面对那样纯净的眼神，没有了深情和执着的绛珠仙子突然没有办法将这个好似自己孩子一般的灵魂残忍的送回林黛玉的体内。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贾家是个什么地方。

可是，这个不属于天界的灵魂也不可能留在天界。

与其等到别的神仙发现而被随便安排驱逐，不如自己狠狠心将她送走。

抱着这样的态度，绛珠仙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选定合适的躯体，为灵魂安排了尽可能好的身份。于是，就有了风华。

虽然不忍心，但是绛珠仙子没有忘记自己塑造灵魂的本意。而且，她很清楚，如果没有达成她最初的心愿，待安置灵魂的皮囊死去，灵魂仍旧会回到她身边，她还要面临一样的问题。

于是，绛珠仙子发愿，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只要有情在，灵魂就不会穿过时空之门到她应该去的地方。如果所有的感情都不复存在，冰冷的世界里也就没有可留恋的，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回到林黛玉所处的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初选择二十一世纪，不仅仅是因为它相对发达和自由，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本叫做《红楼梦》的书，在那本书里简单的讲述了她的一生，以及一些后续事件。

如果风华真的走到了回去那一步，也能借着《红楼梦》这本书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灵魂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风华不可能回到林黛玉还活着的时候，所以，她只能在林黛玉死亡以后出现。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切。

听了绛珠仙子的叙述，风华突然想笑，原来……原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都……都不能算是人……

过了许久，久到绛珠仙子以为风华被惊傻了，久到眼看着天都亮了而她也不得不离开时，风华终于开口了。

“怎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些？”风华抬眸，看着绛珠仙子的眼睛，“你不会是特意来我解惑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想要跟我说的重点是什么？”

绛珠仙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罢？”

风华有些疑惑，同时，又隐隐的觉得自己知道了些什么。

“是的，你不会死。”绛珠仙子缓缓的点头，“因为，现在的你并不算是人。”

是的，风华心里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要人命的心疾，而且，那疼痛的位置总是会让她想起她替皇帝挡的那一箭，只是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莫名，所以她一直不能确定。现在看来，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现在的你，虽然住在那个身体里，却是没有生命可流逝的。所以，只要灵魂不灭，你是不老不死的。”

风华倒吸一口冷气，长生不死这样荒唐的事情她就是做梦也不曾做过，可是竟然这么荒唐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了。

照理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正常人是应该高兴的。可是，直觉告诉风华，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儿，她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我受了致命的伤却不会死？”风华隐隐的已经猜到了什么。

绛珠仙子点头，有些沉重。

“可是，因为我住在这个身体里，因为我用这个身体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身体所受的伤痛我还是要承担的。”

绛珠仙子点头。

风华激动的抓住绛珠仙子的手，“你可有办法为我解除这份痛？”

看着风华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希翼的光芒，绛珠仙子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被灼伤了，可是，她没有办法骗人，只能沉重的摇头。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吗？”风华面上显得很激动，眼睛里的亮光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如果是别人还好，可你是我身体独立却又牵连的一部分，所以，我不能解除你的痛苦。”绛珠仙子低着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抓着绛珠仙子的手慢慢的松开，却又在最后猛地收紧，“我的身体，我的这个身体会产生抗药性吗？”

绛珠仙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抬头，没敢看风华的眼睛。

这一次，不要绛珠仙子说任何话，也不需要她点头或是摇头，风华已经从她没有反应的反应里读出了答案。

其实，风华早就已经猜到了。

人的身体怎么能一直用药？产生抗药性是理所当然的！

早在……早在见到绛珠仙子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会有药石罔效的一天了，可是，知道归知道，确定了却是另外一回事。

绝望、痛苦如潮水般涌来。

“你要爱惜你的身体，切不可再以身犯险了！”绛珠仙子缓缓的起身，给予她最后一个忠告。

风华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绛珠仙子的眼睛，“我的这个灵魂如何才会消亡？”

绛珠仙子转过身不再看风华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那样绝望、痛苦的表情，就算是仙子也不能不动容，“你的灵魂，因情而生，情灭则亡。”

在送风华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绛珠仙子的情绪波动很大，她的发愿里包括这样一个内容——如果所有的感情都不复存在，冰冷的世界里也就没有可留恋的，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也就是说，只有所有的感情都不复存在，死亡才会降临。

风华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苦涩，“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我必须活着，活着忍受着无止尽的痛苦。”

绛珠仙子垂眸，“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了，不要再以身犯险，好好的保护凡人这脆弱的身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黛玉。”

风华豁然起身，厉声，“我不是林黛玉！我是风华！风华！”

绛珠仙子苦笑一下，“你何必这样死心眼，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你自然是林黛玉。”

风华冷笑一下，默然道：“我不是林黛玉，你也不是林黛玉。林黛玉已经死了，死在贾宝玉与薛宝钗成亲之时。”

绛珠仙子的身体僵直在那里，眼神闪烁不停。

“我是风华！你是绛珠！我们谁都不是林黛玉！”风华喃喃的说着，越说越凄凉，绝望的泪水滴落，“可是，你们这些神，你们这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就这样随心所欲、莫名其妙将我牵扯进来，我何其无辜？”

风华逼近绛珠仙子身旁，紧紧的抓着她的双臂，“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能凭空制造一个我吗？那你为什么不能救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摆出这副无能无力的表情？”

绛珠仙子眉头紧锁，双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一个字也不说。

“救不了我也没关系，我并不在乎活多久！”风华的眼睛里再一次绽放出绚烂的光芒，“你抹杀了我！你总可以抹杀我吧？你总不至于连杀了我都不行吧？”

绛珠仙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风华说了一句，“珍爱你的身体！”

“有什么好珍爱的？这么一具破败的身体有什么……”风华歇斯底里的叫喊，却突然间戛然而止。

因为，她明明抓住的身体就这么凭空的从她的手中消失了。

绛珠仙子消失了。

风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笑着大哭，“神？这就是所谓的神？都是一样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捂着再一次病发的胸口，风华喃喃的念叨着同一句话，一个她刚刚想通的道理。

她知道，她病发了，她需要喝药止住这要命的疼，可是她不想喝，她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会死呢？

生生疼出来的汗水打湿身上单薄的衣衫，她已经痛得说不话来了，却仍旧这么忍着，忍着……

直到，陷入了一片黑暗。

此时，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绛珠仙子再一次出现，很轻松的将风华抱起重新安置在床上。

坐在床边，绛珠仙子轻轻抚摸着风华消瘦的脸庞，喃喃自语，“这就是我的执着吗？这不是死心眼吗？是我……是我害了你吗？”

苦涩的泪水滑落，属于神仙的眼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