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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毓宁推开车门就要下去,蒋远周拽住她的手臂,“干什么?”

“方晟来了,有些事我必须要问问清楚!”

蒋远周手指收紧,“你确定他是来找你的?”

万毓宁回头朝男人看眼,然后再将目光望向窗外。

许情深看到方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伞沿处的雨珠往下落,模糊了她一双视眼。方晟不再是正统的西装上身,浅灰色牛仔裤上面是件套头毛衣,外头搭修身的皮衣,整个人显得笔挺而干练。

只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并不好,握着伞的手似乎在微微抖动。

许情深想到身后还有车,她提起脚步要离开,方晟的视线其实一直盯着许情深的后面,见她要走,他却是率先开了口,“等等。”

她并没接话,只是对上他的目光。

“等我一会,我送你。”

方晟说完这话,径自往前走去,同许情深擦肩而过,万毓宁见状,伸手去推车门。

司机拿了伞到她身侧,万毓宁踩着虚弱的脚步来到方晟跟前,“你总算出现了。”

“我没在躲任何人,事情办好,我自然就回来了。”

许情深转过身,看到万毓宁面色惨白如纸,落在车头上的雨珠飞溅起来,沾湿掉她的裙摆。“你知不知道,我刚把孩子拿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到医院来找你。”方晟个头很高,万毓宁今天穿着平底的鞋,他目光带着漠然看向跟前的女人,“孩子拿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你说什么?”

他们两个的事情,蒋远周和许情深都插不进去。

“万毓宁,你是没看见过我发病的样子,还有,我们离婚吧。”

许情深闻言,抬头朝男人的背影看眼,万毓宁眼角轻眯了下,“我还没提到这个问题,你倒是先提了。”

“跟你多一天夫妻之名,我就多一天的煎熬。”方晟单手插在兜内,“就明天吧,民政局门口见?”

“你还是人吗?”万毓宁激动异常,双手紧握,“今天才拿掉孩子,明天就要离婚?”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意外。”

“他是意外,那第一个呢?”

方晟见她执拗至此,脸色也冷冽不少,“如果我妈今天好好的,我的身体好好的,你也不至于遇上这种事,一报还一报,万毓宁,谁也别怨谁。”

“方晟!”万毓宁扑过去厮打,她拽着方晟的衣领,神情激动,恨不得当场咬碎了他。

“第一个孩子,是我亲自下的药,一口口喂你喝进去的,你心知肚明的是这件事跟许家姐弟无关,万毓宁,你要恨就继续恨我。”

万毓宁杏眸圆睁,射向方晟的视线犹如钢针,“你说什么?”

“这是我欠我孩子的一条命,但是万毓宁,我不欠你。”

尽管此时的天空下着倾盆大雨,可蒋远周的车就横在路中间,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围观,男人推开车门下去,司机眼见他过来,也不好丢开万毓宁不管,“蒋先生,后备箱有伞。”

蒋远周好像没听进去,路面有水,黑色的真皮皮鞋踩过水渍快步向前,蒋远周伸手握住万毓宁的肩膀将她拖到身前,“行了!”

“方晟,我要杀了你!”

“你身上已经背负着一条人命了,还想杀我?”方晟话语绝情,万毓宁听见这话,忽然安静下来,她怔怔盯向他,“那晚你假装和阿梅通话,是你将我引过去的,阿梅是你杀的!”

“我看你是精神又错乱了。”

有人开始拿出手机要拍八卦,蒋远周手臂扣在她锁骨前,视线穿过方晟身后,他看到了杵在那的许情深。

男人面色更加阴郁,司机在他们身后仓皇地打着伞。

“回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蒋远周压低嗓音,带着凉薄的怒意,“你急什么?有我在,我不会让方晟有好日子过的。”

万毓宁整个身体一松,被蒋远周带到车旁,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宣泄,只能不住地哭。蒋远周将她塞进车内,眼角余光睇见了许情深的身影,额角淌落的雨滴落在眉前,顺着他精致无比的五官蜿蜒而下。司机看的有些发怵,觉得这样的蒋先生令人胆战心惊。

男人弯腰坐进后车座内,司机将车门关上。

前方还有几辆电瓶车拦着道,车子开得很慢,许情深站在路牙石上,雨伞被大雨打得往下沉了沉,手臂似乎要撑不住的样子。蒋远周目视前方,可仍旧避免不了许情深站在他的余光里。

这么一小段路,煎熬无比,许情深应该是在等着方晟,蒋远周闭起眼帘,不耐烦地开口,“不会开车还是技术不行?”

“蒋先生,实在是堵。”

车子好不容易挤出去,司机怕再挨骂,踩着油门飞驰而去。

方晟在领口处轻掸了下,然后走回到许情深面前。两人的伞沿撞上,许情深仔细端详着方晟的脸,“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病的不轻?”

“一见面就说这样伤感的话题。”方晟将左手插在兜内,“我当着你的面又不是没犯过病,不用大惊小怪的。”

“可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病等同于绝症!”

方晟唇瓣紧抿,见她站在雨中,衣服大半都被打湿了,他走过去打开车门,“走,先回家。”

许情深有许多话要问他,所以也不多做别的纠缠,坐进了副驾驶座内。

方晟开车的时候,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几乎不动,许情深朝他看眼,“事情都办完了?”

“嗯。”

“我妈过世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

方晟听到这,伸出手去握了握许情深的手掌,然后很快松开,“万家会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那你呢?从你接近万毓宁到今天,你付出了多少?”

方晟开着车在雨幕中疾驰,半晌后方开口道,“情深,我们回家吃饭吧,好久没跟我爸好好吃顿饭了。”

许情深的视线落到他手上,其实从他打伞的姿势她就看出来了,方晟的右手手掌在开始僵硬,手指不能再灵活地运用自如。

“你,现在住在哪?”

“我一个朋友家里,她家有空房间出租。”

方晟轻叹口气,“我就知道,许家你搬出来后就回不去了。”

许情深有些难受,她从小在赵芳华的厚此薄彼下长大,方晟是她这么些年来唯一的依靠。虽然少年时期的方晟肩膀不够宽阔结实,但许情深挨了打挨了骂,都是他在她身边。

一个甜筒、一顿肯德基,愤怒的时候方晟会只身去找赵芳华谈判,这样的一个男孩,他后来却肩负了那样的使命。他自始至终对她隐瞒,为了查找万家的核心资料,他越陷越深,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更甚至将许情深也拉入深潭。

方晟心里清楚,许情深陷进去的那一脚,是完全可以抽离出去的,但他不一样。

回到方家,方明坤正等着最后的一个汤上桌,看到他们进来,笑了笑站起身,“来了啊。”

时间好似回到两年前、三年前,几年前……那时候的方晟会替她拿下书包。

许情深手里的伞被接过去,方晟随手将门关上。

桌上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方晟先过去给方妈妈上香,许情深看到他的卧室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收拾好,干净整齐。

几人相继坐下来,方明坤给许情深倒上饮料,“情深,这几天回过家吗?”

她轻摇头,方明坤叹气,“你别这样,你爸也是没办法。”

“他对我妈没有多深的感情,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另娶?”

方明坤不忍心见她这样看不开,“一个男人带着年幼的女儿,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

“所以,他就给我找了那样一个后妈。”许情深抿口橙汁,觉得前所未有的苦,“干爸,我妈为什么会和干妈同一天过世?巧合吗?”

“她们两个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也是命啊,你妈妈先是咳嗽,一直不见好,后来方晟妈妈也被查出了肺炎。两人在同一个医生手底下看病,开出来的药都是一样的。你妈妈走的时候是早晨,来报丧的时候,方晟被吓哭了,他妈妈也是伤心欲绝,还带着他赶了过去。可等到下午回来时,她就不行了……栽下去后再也没起来。”

许情深记得,方家父母从小感情就好,所以方明坤单身至今,从没想过再婚,在他眼里,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好过方妈妈的女人了。

他眼眶湿润,单手撑着前额,方晟也是神色哀恸,“还记得悬崖村的小玲吗?她妈妈也是死于医药事故,万家为了敛财,早就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难道相关部门不管吗?那样的药物,怎么能流进市场?”

方晟冷笑下,“腰包被塞得太鼓,况且万家的药物铺遍全国,致死率毕竟是少数,他们确信能轻轻松松搞定。”

许情深双手捂住脸,呼吸窒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间,“方晟,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跟我说?”

“怎么说?即便事出有因,我也是背叛了你。”

方晟拿起筷子,知道她喜欢吃莴笋,便夹了一筷子递过去。只是菜还未放到许情深的碗里,就全掉在了她的手边。

方晟握向右手,将筷子收回去,然后两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方明坤极力隐忍悲伤,唇瓣发抖,别开视线装作没看见,许情深的眸光落到那几根莴笋上,她心如刀割,“那究竟是怎样的病?”

“情深,你可别忘记,万毓宁的第一个孩子是我害的,万家的人差点要了你和明川的命!”

“你究竟得了怎样可怕的病?”

方晟避开她的视线,“明川被割了一根手指,你差点被玷污,你忘记我当时的态度了?”

“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别再骗我!”她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餐厅内,忽然静谧无声,不知道哪个窗户开着,风在这个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里肆意刮过,带着股潮湿的味道。方晟抬起眼帘,看到许情深哭了。

他心犹如被人割成了一片片。“你是医生,你不会对渐冻人感到陌生。”

许情深睁大双眸,方晟继续说道,“我背着你去了趟国外,你一直以为我给你看过的报告单就是实情。其实,当年的药物伤害太严重,它伴随着我发育的那个阶段,像是井喷一般爆发出来。情深,这个病无药可医,甚至比渐冻人还要可怕。也许哪天醒来,我全身都僵硬了,一夜之间,毫无征兆。”

“不——”许情深单手遮住面部,却遮不住一双泪眼。

“你是医生,生老病死是常态,你难道还看不开吗?”方晟起身,绕过餐桌来到许情深的身后,他将抽出来的纸巾覆在她眼睛上,许情深抓紧他的手掌,“我不信。”

“不信,最好。”方晟垂首盯着许情深的脑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接近万家,终会害人害己,但我不后悔,情深,我坚信我本质是个好人。我接手万家后,有问题的药物全部第一时间召回,所以,也许老天会眷顾我呢,你不必替我难受。”

眼泪湿润了白色的纸巾,方晟坐回到许情深对面,她擦拭着双眼,握紧的拳头抵在嘴角处。

万毓宁淋了一身的雨,回到九龙苍,蒋远周让佣人带她去洗澡。

男人在楼下等了半晌,保姆端出来的饭菜都凉掉,蒋远周听到二楼有脚步声下来,抬头却只看见佣人的身影。

“蒋先生。”

“她人呢?”

“万小姐坐在浴缸里不肯起来,一直在哭,我拉都拉不动。”

蒋远周面色铁青,“她刚流产,你不知道是不是?”

“对不起,”佣人不住道歉,“可我实在弄不动她,您看,万小姐还用精油瓶把我脸给打了。”

蒋远周瞅了眼,见她额角泛着淤青,他也知道万毓宁的脾气,“算了,我去吧。”

来到客卧,卧室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家里除了蒋远周之外没有别的男人进出,他走到浴室门口,轻敲两下,“毓宁,出来。”

万毓宁不予理睬,双手抱头,蒋远周知道她很难接受,方晟跟她说的话,他坐在车里都听到了。其实他当初对许情深就是放纵的,如果他对体检报告的事多过问一遍,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女人的哭声透过门板传出来,万毓宁的身体本来就差,如今泡在早就凉却的水里头,简直是在自己作践自己。

“你要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蒋远周等了几分钟,一把将卧室的门推开,里面氤氲着满满的水汽,依稀能看见有团身影坐在浴缸内。蒋远周拿过架子上宽大的浴巾,这时候也顾不得尴尬,他将浴巾落到万毓宁的身上,然后将她拽了出来。

万毓宁赤着足,蒋远周将她提出浴室,一把将她推坐向床沿,“进去换衣服,然后下去吃饭。”

“我不吃。”万毓宁头上的水珠挂下来,整个人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发青,完全是一副自虐状态。

“我不是方晟,你不用让我看到你这幅样子。”蒋远周气得面色微狞,沙发上摆着佣人给万毓宁准备好的衣物,蒋远周走过去拿在手里,回到万毓宁跟前时,他毫不留情将它们砸在她脸上。

她痛得捂住眼睛,脸上似被狠狠抽了个耳光。

蒋远周目光凛冽,朝她一指,“你要再这样,你给我滚!”

万毓宁满脸惊愕,抬头怔怔盯着蒋远周,“你,你赶我走?”

“说到底,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两家世交?万毓宁,你别搞错,如今的万家早就落败,连个寻常人家都不如,你还在这跟我摆你的大小姐脾气?”

万毓宁嘴唇蠕动,眼眶内瞬间有暖流淌出来,蒋远周高高在上,眼里带着一贯的冷清,只是他这般倨傲向来不会冲着她啊。万毓宁难过地双手捧着衣服,蒋远周不跟她多废话,“我在楼下等你,这顿晚饭如果你不吃,今后你休想在我蒋家吃到一口东西!”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万毓宁擦干净眼泪,只得起身去换衣服。下楼的时候,蒋远周正自顾用餐,万毓宁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佣人将煲好的汤放到她跟前,“这是蒋先生特意吩咐了给您准备的。”

万毓宁是真吃不下,蒋远周朝她看看,终究还是替她夹了菜。

“远周,我以后该怎么办?”万毓宁捧着碗,“我想我爸妈。”

“你妈应该还有出来的机会。”

万毓宁抬头朝他看去,“我妈她应该跟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话,法官会信吗?”蒋远周的目光落向她颈间,看到一道道交错的疤痕,他视线又漫不经心地别开。

“给钱可以吗?我可以想办法筹钱。”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方晟想不到?”蒋远周早就让老白打听过,“你爸先前行贿的那些人都被他举报了,如今还有谁敢收你的钱?”

万毓宁咬着牙,“他是全心全意要我家死绝了啊!”

蒋远周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先把饭吃了,身体养好再说。”

“远周,你会帮我的吧?”万毓宁伸手握住蒋远周的手背,“明天,我就跟方晟去离婚。”

曾经的甜言蜜语如今在万毓宁的眼中,统统成了最毒的毒药,毒死了她两个孩子,毒死了整个万家。

吃过晚饭,许情深起身帮方明坤收拾,方明坤按住她的手,“情深,你坐着。”

“让我来吧。”许情深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好像更空。

屋内开着中央空调,她原本衣服都湿了,方晟取了条毯子让她裹上,但却被她放在一旁。

方晟今天才回到家,满脸倦意藏不住,许情深走出厨房,正好宋佳佳不放心她,打了电话来催她。许情深拿着包要自行离开,“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我送你。”

许情深走到门口,“不用,我打车就好。”

方晟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跟她换了鞋出门。许情深坐在车内,将宋佳佳的家庭地址告诉他,“你要不认识的话,可以导航。”

“不用,我去过。”

许情深忍不住看他眼,“你真的跟踪我?”

男人抿紧唇瓣一语不发,车子在夜色中穿街走巷,很快来到宋佳佳家。

雨刮器左右摆动,频率极高,方晟将座椅调了下,人往后看,目光看到车内的挂饰,“情深,这还是你买的。”

“是啊,拿了第一份工资后送你的。”许情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方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万家的事还不算完,医药事故牵涉到太多的人,我要保证我爸的安全。”

“什么意思?”许情深朝她看去。

方晟满脸疲惫,眼睛却盯着那个挂件不动,“我举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狗急了还会跳墙。”

“那怎么办?带干爸搬家吧。”

“情深,我们家的事你别管,你还是跟我保持以前那样的距离就好。”方晟这句话一说出来,满口无奈藏都藏不住。聪明剔透如许情深,她自然听得出里面的意思。

方晟嘴角勉强轻挽,他爱的情深,向来心思玲珑。他和她之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谁都清楚回不去了。即便他接近万毓宁,是万般无奈,即便她委身蒋远周,是形势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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