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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一个字没说,但是胳膊越收越紧。齐菲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僵死成了一块化石,她忐忑了一阵,终于试探着开口:“棠棠?”

宋棠终于开始发抖,齐菲抚摸着她的脊背:“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宋棠却慢慢的停止颤抖,她离开齐菲怀抱,眼睛红得厉害,但神情却并不激动。她抽出纸巾用力的擦泪,把眼周皮肤擦得更红了。

“棠棠,你别憋着,痛苦得发泄出来,憋在心里容易出问题的。”

宋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血脉相连的人之间有着无形的纽带,其中一人离开,纽带被生生扯断,自然痛不欲生。但孙静姝这些年对她不过如此,那条纽带早就在医生指出她装病利用自己的时候,被割断得差不多了。

最后的联系彻底割断,她疼,但没有到剜心刻骨的地步。她不至于崩溃,可是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什么。

个了好一会儿,她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齐菲道:“大概五个小时前。”

那时候她正在飞机上。

宋棠道:“怎么这么突然?如果她得了病,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应该告诉我。”

齐菲道:“不是生病。是意外。她摔倒了,头磕在石头上,撞到了关键部位,没救过来。”

宋棠怔了怔:“给她请的新看护是大姐把了关的,我也见过,是个很认真细致的人,怎么没扶住她?”

齐菲咬着牙道:“你还记得孙阿姨千方百计磨着徐茂送她的那套临湖的独栋别墅吗?”

宋棠点了点头。

“孙阿姨自己是付不起高昂的月供的,所以她要尽早把房子卖掉。已经有人定下了房子,但你妈妈很不甘心必须卖房的现实,所以这些天总是要求去湖边散步,在那所房子周围打转。”齐菲深深叹气,“从她住的地方去那栋别墅,要经过赵旭住过的那套房。”

“她遇上赵旭了?”宋棠脸色一变,旋即皱眉,“他不是早就卖了房子出国了吗?”

“买那房子的人,是杨清。徐茂也在那儿。”

宋棠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齐菲抿住嘴,侧开脸,愤懑和犹豫交织在她眼底,让她整张脸显得阴沉沉的。宋棠追问再三,她终于积蓄够了力气,把已经斟酌过无数次的言辞再次修饰了一遍,然后看向宋棠:“棠棠,对不起。你在f市受到了那样的对待,精神绷得太紧,我们怕你崩溃,所以,有些事一直瞒着你,想等你恢复状态了再说。”

杨清和徐茂怎么会出双入对?宋家和齐菲怕她崩溃,牢狱之灾她都挺过来了,能让她失控的事,还有什么?她端详齐菲的神色,心益发的往下沉。

她十指紧紧交握,用力咬了咬牙:“假离婚变成真离婚了,是不是?”

见她如此敏锐,齐菲索性一鼓作气的说完:“棠棠,我们……都被他骗了。你走的那一天就出了事。verdure和宋氏的合作项目因为一些复杂原因终止了,但你大姐发现那些困难都是徐茂有意为之的。他暗地里和别的公司谈妥了,转头把停止的项目重新打包运作,和别人展开合作。”见宋棠眼里一片茫然,她叹了口气,道,“钱全是徐茂赚了,损失却都由宋氏背。”

宋棠声音虚浮,就像被浓雾环绕一般,听起来模糊得有些不真切:“徐茂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

齐菲冷笑:“如果不是太相信徐茂的人品,你姐姐们会一直没有防备,然后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搞,宋氏股票下行,投资人异动,宋家这些天简直可以说是疲于奔命。”

宋棠喃喃道:“两家联姻,verdure和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茂这样做,verdure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为了他自己也不可能……”

齐菲深深吸了口气,严厉的打断她:“徐茂转头就和繁绿达成了协议,新的长期对象有了,危机立刻缓解。杨清的母亲嫁给了德国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海外关系胜过宋家,长远看来,好处不少。”她按住宋棠肩膀,盯着那双依然充满不可置信之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棠棠,他现在和杨清公开的出双入对,你别再对这种东西抱任何希望了。”

宋棠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凉,她记起临行前孙静姝那些讽刺的话,低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我出国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

难怪宋桢姐妹和齐菲都再三劝她不要看任何新闻,很多事情,早就发生了,只有她一无所知。

“棠棠,那时候你精神状况很不好,我们害怕你……”

宋棠按住她的手,缓缓道:“没事。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那时候知道这些事,我是不是承受得起。那么……”她又停了会儿,等这口气缓过来,才道,“妈妈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和徐茂有关?”

齐菲像是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五官微微扭曲:“听看护说,孙阿姨遇上那对狗男女之后,不忿气骂了两句,杨清顶了回去。杨清说话风格你也知道,不带脏字却噎得死人,比直接骂人还狠。孙阿姨气坏了,不依不饶的,徐茂根本不理她,叫上杨清就上车。孙阿姨气不过,上前扯着人不让走。”她嘴唇抿了又抿,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徐茂把她推开,然后……孙阿姨没站稳,跌了,头正好磕在石头上,就……”

宋棠耳中嗡嗡乱响,许久,她开口,嗓子哑得不成话,脸是僵的,嘴角却抽个不停,像哭,又像笑:“就是说,妈妈死在徐茂手上?”

齐菲见她眼神都开始涣散,连忙扶住她肩膀:“棠棠,你放心,他一个过失杀人跑不了。你大姐让我带话给你,你放心,他该付出什么代价,一分一毫都少不了。这个仇,铁定帮你报了。”

宋棠伸手去拿矿泉水,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瓶子抓到手里。喝了两口,她一下子呛住,身子伏在膝盖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决堤似的跟着涌出来。她死死咬着嘴唇,肩膀颤抖个不停,泪水转眼就把裤子浸湿了一大片。

好容易才止住泪,她慢慢的坐直,胡乱的擦着眼睛道:“我……我去看看妈妈。不管怎样,总得送她最后一程。”

齐菲替她系好安全带:“法医正在鉴定取证,之后还要请入殓师整理遗容,你现在去不大合适。回去先休息下,调整下情绪吧,接下来的事情有很多,你得打起精神。”

宋棠点头。

“棠棠,你这段时间先在宋家住吧。住你自己的房子,我怕你想起徐茂,影响心情。我那里环境不大好,万一有狗仔混进来堵你就麻烦了。”

宋棠又点了点头。

齐菲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本想着把她同一切不愉快隔绝开,让她把状态调整好,可以坚强的面对这扯淡的现实。但是生活似乎卯足了劲和她作对,爱人的背叛已经足够伤人,又添上孙静姝的死,还有永远也绕不过去的杀母之仇,几座大山压上去,她调整得再好,能不能承受住,也是个未知数。

宋棠虽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整个人都懵了,但看见在门口迎接她的这个难得见上一面的哥哥时,也不由得一愣,强打精神上前道:“哥哥身体不好,用不着出来接我。门口有风,别感冒了。”

宋楠温和的微笑:“我看到车开进花园了才出来的。再说我养了这么久,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他轻轻的抚了抚宋棠额头,“进来休息吧,现在最容易生病的人是你。”

这一日堵车严重,从机场到宋家,齐菲足足开了两个钟头的车。宋棠已经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一边随着宋楠走进客厅,一边问:“秦阿姨和大姐二姐都不在家?”

宋楠苦笑,宋桢和宋槿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宋夫人出面去处理孙静姝的事,他这个长期在郊区别墅静养的病秧子不得不回到家里镇场子。

宋棠听说宋夫人亲自处理孙静姝的事,原本苍白的脸登时涨红了,讷讷道:“这……真是难为秦阿姨了。我……”

宋楠道:“公司事务太劳神,大姐二姐都脱不开身。我长期卧病,就像活在玻璃盒子里,和外界打交道的本事还不如你,只能请妈妈出面了。你也别想太多,徐茂背信弃义,让他付出代价,关乎宋家尊严,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奔走。”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不谨慎,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连累了你们,连你也不得不强撑着……”

宋楠打断她:“那些人在暗处策划了不知道多久,你再谨慎,暗箭也是躲不过的。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我有个正常的身体,爸爸早早的培养我,即使他突然去世,公司也不会群龙无首,不得不走上联姻这一条路。”他有些累了,歉然一笑,“本来应该好好陪你说会儿话,但今天处理了一些家事,精神有些不够了。你才坐长途飞机,又遇上了这样的事,也需要好好休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听从宋楠的建议,吃了一颗安眠药,逼着自己入睡。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她醒了过来,但药物残留的副作用让她觉得有些晕,便去浴室冲了个澡,洗漱完毕,一打开房门,正好看见了宋桢。

宋桢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道:“睡得怎样?现在觉得好些没有?先去吃早饭吧。”

宋棠咬了咬嘴唇,问:“妈妈……”

宋桢把手放在她肩头,带着她向前走:“你得先吃饭,多吃点。”

两个长女吃过早饭,像往日一样急急赶向公司。宋棠也心急火燎的,但宋夫人让她静下来好好的细嚼慢咽,出于尊重和感念,她再食不甘味,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把她那份早餐解决得干干净净。

宋夫人让佣人撤去碗碟,温和的看着她:“孙女士出事的具体过程,和我们昨天得知的信息有不小的偏差。徐茂的确推开了你妈妈,但是他出手是有分寸的,只是掰开了她的手,然后自己往后退。”

宋棠愣了:“那……妈妈怎么会站不稳。”

宋夫人表情有些复杂:“看护伸手去扶她,但她还想去抓徐茂,发脾气推开看护。推人的时候,力气也会返回去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自己也往后退了退,不巧踩在了青苔上,滑倒了……”

宋棠很久都说不出话。

宋夫人道:“看护吓坏了,语无伦次的,所以没把话说清楚,我们就以为是徐茂推人造成了孙女士的死亡。他不承认,但态度不激烈,警察来了,也就跟着走了,老老实实的做笔录。”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杨清很快拿了证明他清白的证据过来——别墅内部还有外面的街道路灯都有监控,三个角度的录像,做不了假。”

宋棠怔怔的看着前方,徐茂不是凶手,这让她轻松了一些,但孙静姝的死因实在是荒唐,她总觉得不真实,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脑子里一团混沌。

宋夫人拉着她站起来:“去化个妆,不管什么时候,在外面都要精精神神的,这口硬气,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收拾好了就去殡仪馆吧。”

孙静姝没什么朋友,宋棠也没兴趣再去应付外人好奇的目光。丧事静静的办了,只有齐菲,宋桢宋槿,还有合作过多次的博物馆的馆长和几位专家到场吊唁。

到了火化的那一日,她把手中的捧花轻轻的放在孙静姝的手边。

化妆师的技巧很高超,孙静姝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平和安宁,不见丝毫刻薄或者自怜自伤的神态,容颜比她生前美了许多,依稀可见年轻时那令人惊愕的美貌。

宋棠轻轻的抿了抿嘴,看向工作人员:“好了。”

孙静姝的遗体被放上了滑车,在乐曲声中滑向尽头,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

宋棠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通知,在一片茫然中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她捡拾骨灰。

她沉默的跟过去,拣选骨灰,装进盒里,又把孙静姝生前最珍视的一串钻石项链给放了进去。若有来生,但愿这位心比天高的美人能顺顺利利的投生大富大贵之家,并且一生顺遂,不要被现实和想象的落差反反复复的折磨,然后折磨身边最亲近的人。

宋棠坐车去了公墓,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墓穴里。盖土,落碑,献花,礼仪完成,她慢慢的下山,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在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孙静姝很美,可是很爱哭,也经常生病。她经常呆在画室里,雪白画布在她的笔下渐渐的变得色彩缤纷。小小的女孩儿看得入迷,还没有陷入偏执状态的母亲便摸摸她的头,说:“棠棠,你也要画画吗?”

宋如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一直很怕这个傲慢又严厉的男人,怯怯的不敢打招呼,陈阿姨赶紧过来抱走她:“爸爸妈妈要说悄悄话,棠棠去外面玩。”

她去了花园,藏在画室窗户外的一丛金银花之后,透过缝隙偷看里面的场景。她看见孙静姝背过身,然后被宋如龙掰着肩膀强行转过来,孙静姝推开他的手,紧接着宋如龙高高扬起胳膊,重重扇了下去。

她惊恐的尖叫声在孙静姝倒地时响起,宋如龙猛然扭头,大步向窗户走来。她慌慌张张后退,却踩滑了,摔了一跤。

很疼,疼得她意识模糊起来,再次清醒时,她在公交车上,手里拿着英语单词本,却一个词也没记住。她要去干什么?她合上本子看着车窗外,瞧见湖边林荫道时她忽然记起,她要去宋家找宋如龙,问问这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还没到账。

能住在本市最美的大湖边的人,非富即贵,给佣人也配了车,根本不需要公共交通。从终点站到宋家大宅,足足要走半个钟头。盛夏酷热,蝉叫得她耳朵也跟着嗡嗡的鸣响,到达那扇高高的黑色大门时,她已经喝光了一整瓶的纯净水。

但是宋如龙却冷笑着说:“最近手头紧,你再等等吧。说来也怪,我给你们母女的钱不少,怎么你没攒下钱?至于每个月一到日子就来催?”说完就把她赶走了。

然后她又迷糊起来,身上忽然一沉,她睁眼一看,徐茂的胳膊搭在她胸前,头抵着她肩膀,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被子滑到了他腰间,她看见了一道刚愈合的疤,不知他又去哪儿和人打了架。

再一转眼,徐茂从痞里痞气的少年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徐总,他搂着她上车,叫小赵递一双软拖鞋过来,说:“把高跟鞋换下来吧。”

李东明,李萱,赵旭,君姐,小赵小王,魏冉,江宇,邱炳昌,她见过的人一一出现,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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