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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她考虑了这么多。

蓉卿泪睫于盈,就问起最关心的问题:“蕉娘,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没的?”她说顿了顿又道,“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每天夜里都做同一个梦。”将她的梦说了一遍,“您送去的钥匙,我也开了门进了梅园,仔细辨认过那就是我梦里的地方,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蕉娘又哭了起来:“我可怜的五小姐!”她垂头哭了许久,才抹了眼泪看着蓉卿,确认道,“八小姐……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蓉卿摇了摇头,看着蕉娘,“您告诉我,我是怎么病的,姐姐又是怎么没的!”

蕉娘断断续续收了哭,擦着眼泪道:“……那天……”她提起来,便就是心痛如绞,若非知道蓉卿还在世上,若非还没有四少爷的下落,她早就随着夫人去了,如今想起那天的事情,她心里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等奴婢赶回去时,您晕在地上神智不清,而五小姐……就吊在了她房里的那根横梁上……”蕉娘说着,又是低声的哭了起来,仿佛是压抑了许多的痛苦,这一刻寻到了发泄口,难阻苦涩决堤。

蓉卿静静的听着,越听心里越的冷的厉害,原来她梦里的情景都是真的,苏蓉卿不记得和五小姐有关的一切,却独独留下了这样一段支离破碎的梦,那个梦对于苏蓉卿来说,是人生中最不愿想起的恶梦。

周氏去世,苏珉离家出走三年,对于苏蓉卿来说,五小姐应该就是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了,可是就是这样的亲人,活生生的吊死在她面前,便是她在梦里撞在那双脚上,看着在眼前晃荡的绣花鞋,她都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害怕,更何况是当时的苏蓉卿。

她摸着撞痛的额头,视线顺着那双绣着粉白梨花的绣花鞋,一路往上落在垂着头瞪着眼睛,面色青紫毫无生气的脸上,她并不年幼当然明白意味着什么,惊讶,恐惧,绝望,所有的想法随着五小姐一起,结束在那根绳子上,她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她开始逃避这件事,不愿意去想当时的情景,甚至连五小姐这个人,以及与她的一切,与梅园有关的一切快乐,都丢弃了。

这些她都能理解。

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五小姐会不顾自己的妹妹,而选择了死。

“您是说是父亲让人请了姐姐去了偏院,待了整整一天,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姐姐出来时您就觉察出不对,当天下午姐姐就悬梁自缢了?”蓉卿脸色沉冷,不期然就想起苏茂源那双阴郁的眼睛,以及他暴躁不安的脾性。

他对五小姐做了什么?!

“是!”蕉娘点着头,“我后来回永平,就想托人打听,可是府里认识的知情的都被撵了出去,剩下的几个知道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的。”她说着脸色灰败的捂住脸,满腹的内疚和自责,“都是我太大意了,我不该让五小姐过去的。”

苏茂源来请又怎么能拒绝,蓉卿拧了眉头安慰蕉娘:“您别自责了,这件事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她走过去从蕉娘的脸拉下她的手,蹲身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蕉娘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跪在地上,“八小姐,我辜负了夫人所托,我对不起夫人啊!”

蓉卿也心酸的红了眼睛,她没有想到五小姐的死因是这样的,那天在偏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她回来后什么都不说,就寻了死,她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没有人知道,却留下她和蕉娘两个人无限的伤心绝望,甚至是苏蓉卿年轻的生命。

“别哭了。”蓉卿轻轻拍着蕉娘的背,安抚的道,“您身体不好,不要哭坏了身子!”蕉娘抬头看着蓉卿,伸出干裂粗糙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摸蓉卿的脸,却又怕伤了她,停在她的肩头既伤心又觉得欣慰,“我的八小姐,真的懂事了!”她想起她们姐妹在院子玩,八小姐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被五小姐推着荡的高高的,满院子都是她们的欢笑声。

她常常想到那时的画面,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五小姐会去的这么早,还这样的不明不白。

蓉卿泪睫于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蕉娘却是突然加重了些力道,急迫的看着她,问道:“小姐,我怎么听说你的婚事怎么换成六小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蓉卿拉着她起来,将孔家退婚前前后后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退就退了吧,这样的人家便是将来我嫁过去,也不过是受罪罢了。”

蕉娘又红了眼睛:“没想到孔夫人是那样的人,为了一个空的名头,就做出这样不入流的事情来,枉费他们以书香世家自称!”说完,恨的不得了,“柳姨娘我早就看出她不安分,没有想到一出了这种事情,她就落井下石盯上你的婚事,也好,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我们就等着六小姐嫁过去,就看着她如何在孔家站住脚。”

蓉卿点了点头,给蕉娘续了茶,蕉娘忽是道:“那镇南王呢,若是二老爷和太夫人真的让您嫁去辽王府怎么办?”

“您别急。”蓉卿轻声道,“辽王府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的。”她不敢将她出府的想法告诉蕉娘,“再说,如今辽王和镇南王焦头烂额,一时半刻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我们还有时间筹谋!”

蕉娘看着蓉卿坚定的道:“对!辽王府是绝对不能去的,莫说不过是个侧妃,就是镇南王后院那么多女人,也可见她不是个疼人的,您若是过去,这辈子可就算到头了!”她又愧疚又怜惜,“若是夫人还在,您们兄妹三人又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苦啊!”

“现在说这些,也不过给自己添上自哀自怜罢了。”蓉卿叹了口气,问蕉娘,“您以后有什么打算。”蕉娘年轻的时候就梳了头,一辈子没有成亲,所以就没有孩子养老的事情,若是可以她当然希望能将蕉娘留在身边,便是替苏蓉卿她也该这么做。

蕉娘摇着头:“我没什么打算。”她看着蓉卿无限的疼爱,“蕉娘就想看着八小姐成亲,看着您生儿育女有人疼爱,那我也就能放心的去追夫人而去了。”

“您别胡思乱想。”蓉卿握着她的手,“我们既是见到了,您就仔细养着身体,将来不管怎么样,您的老我来养。”

蕉娘又低了头轻声哭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来,突然握紧了蓉卿的手,叮嘱道:“你既是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虽然我心中恨不得冲进偏院一查究竟,恨不得去质问二老爷,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害了五小姐的命,事后满府里一句暴毙就匆匆将五小姐葬了,恨不得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给五小姐偿命!可是我们势单力薄,便是有能力他也是你的父亲,就是将来你出嫁,他也是你相公的岳丈,是你的娘家,你不能去查不能去问二老爷,什么都不要做。”

蓉卿没有说话,蕉娘就以为她没有听进去,又道:“你还小,如今婚事一波三折,若是再背上不孝的名声,将来婚事就更难寻,四少爷也不在没有人替你做主,你就要好好为自己打算,仔细忍着哄着太夫人,别的事等将来你有能力一论黑白了,你再提也不迟!”她说着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和五小姐相依为命姐妹情深,心里肯定不好受,可就是这样你才要更加好好的,把五小姐那一份也一起过了啊!”

蕉娘是真的为她担忧,她害怕自己牵涉进去,不管怎么样苏茂源都是她的父亲,父亲棍棒打死儿女,还能得一句严父,可若是子女有半句不敬,那世人的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蕉娘。”蓉卿看着她,目光真切,“我现在掌了府中的中馈,家里所有的钥匙都在我的手里。”

蕉娘先是一喜,继而愣住仿佛想到了蓉卿要说什么,她不安的问了句:“八小姐……你……”蓉卿就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蕉娘先是脸色一变,随即沉默了下来,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

过了一刻,她忽然抬头看着蓉卿,脸色坚毅:“八小姐若真是这样的打算,奴婢不会阻止!”

蕉娘果然是支持她的,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出路。

若是蕉娘也同意,那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又多了一分助力,毕竟蕉娘住在外面,又是在暗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对她防备,做起事来比她要方便许多。

“不管你怎么做都行,但有一件你要答应我。”蕉娘拧了眉头,眼底依旧难掩担忧,“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蓉卿就点了点头,道:“您就住在这里?”蕉娘点着头,“虽有些简陋,可总瓦片挡雨,比流落街头要好。”

“那您以什么为生?”蕉娘这么大年纪了,想要寻门活计糊口并不容易,蕉娘就回道,“奴婢在外头接了绣活,又替人家浆洗衣裳赚些小钱,这些足以养活我和青青了。”一顿又道,“再说我在泰丰银庄里还有存票,是夫人生前为我存着养老的,我出来虽不曾将票号带在身上,可那家掌柜我是认识的,出了面重新补办一分即可!”

蓉卿总算松了一口气,蕉娘却又是道:“那把钥匙你没有丢吧?”蓉卿摇摇头,蕉娘就低声说,“那你回去后找机会再进去一趟,在你房间的床底下,有一个破瓦罐,我在里面放了半缸的香火,你把那瓦罐拿出来,里面有个蓝布包袱,包袱里我包着三千两的银票,你记得千万收好。”又不放心,加了一句,“趁着夜里,缝在中衣的夹层里,谁都不可以说。”

那是夫人留给她们姐妹的嫁妆,除了她谁也不知道!

三千两?蓉卿眼睛一亮,她没有想到周氏竟然留了这么一大笔钱给她们,点着头道:“我记住了。”

蕉娘这才放了心,看看天色已经近中午,她推着蓉卿:“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免得被太夫人疑心!”又道,“我就住在这里等八小姐,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想要找我,就让人去想容阁的后巷子!”

蕉娘在想容阁接了绣活,所以那天蓉卿在想容阁里见到了她。

“那我回去了。”蓉卿站了起来,看着蕉娘道,“还有两天要过年了,等过了年我再来看您。”

能见到蓉卿,她已经很高兴了,蕉娘红着眼睛道:“八小姐不用管我,你带着青青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蓉卿点了点头,回头瞧见明兰和明期红着眼睛依旧是呆怔的样子,她喊她们过来,对蕉娘道,“这两个丫头,是后来陪我去九莲庵的,很是贴心。”将明兰和明期介绍给蕉娘认识。

“妈妈好。”明兰和明期郑重的行了礼,蕉娘就一手一个拉她们起来,叮嘱道,“你们近身伺候八小姐,做事一定要谨慎仔细,有的事情八小姐没留心,你们就要替她巴着关,若是八小姐在府里有什么,就记得去想容阁或者来这里找我,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护着八小姐周全。”

明兰和明期点头不迭,回道:“我们记住了。”蕉娘这才放了心,拉着蓉卿送她们出门,“天气冷,下次出来记得披件斗篷,你身体弱千万不能受了风寒,晚上睡觉再不能踢被子了,睡前在床头放杯茶,夜里渴了就不用爬起来,但那茶第二天早上绝对不能再喝……”

一路说着到门口,蕉娘依依不舍的看着蓉卿,叹道:“别怪蕉娘啰嗦,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啊。”她说不出口,若是苏茂源让她去偏院千万不要去,只能这样不停的说着让她谨慎,不管对谁都要防备之心。

“我记住了。”蓉卿点着头,由明兰和明期扶着站在门口,方才开门的小女孩也在耳房里探了个头,怯怯的看着这边,蓉卿转身出了门,焦大守在车边见她出来,在车边放了脚凳。

崔大回头朝虚掩的门口看了一眼,眼中有些不解。

主仆三人上了车,明兰唏嘘不已,叹道:“没有想到蕉娘还活着!”又想到五小姐的死,“五小姐真是太可惜了!”

蓉卿的心却是沉了下来,她一直觉得五小姐的死必定有蹊跷,可是却没有想到却是这样直接的和苏茂源有关系。

回到府里去太夫人那边打了招呼,太夫人一心扑在苏茂源的健康上,也没有多问,只道:“郡王上午来过,他今天就回辽东了,说是开年再过来。”又让陶妈妈拿了个匣子给蓉卿,“这是他给你的,你收着吧。”

八字没有一撇,太夫人就让她收镇南王的东西,看来,在对这件半路成形的婚事上,太夫人倾注的注意力已经是非常的大。

是啊,本来如同囊中物的永平知府没了,孔二老爷入内阁也黄了,苏茂源还因为辽东的金矿牵扯进去,不知道圣上查了之后会如何,更不能确定辽王那边为了脱掉干系会怎么报,太夫人自然对她有机会能嫁进辽王府,更加的期待!

蓉卿接过匣子看也没看,应了声是。

当时五小姐出事时,太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答案已经很明显,若不然府里也不会一句暴毙了事。

接下来的几日,因为要过年,蓉卿忙着过年的事宜,大年三十那日,秦妈妈几人都忙着回家过年,她带着明兰和明期就去了梅园,果然如蕉娘所言,在她的床底下取出了三千两的银票,她让明兰将银票缝在了衣襟上,进出都带在身上。

有了这三千两的银票,再加上周氏的嫁妆,她便是去了永平,也不用担心会饿死在那里!

新年过的很平静,一家人心事各异的吃了年夜饭,蓉卿几人就去了二夫人房里守夜,苏峪还是第一次进荣喜居,二夫人令胡妈妈做了宵夜又拿了叶子牌给她们,兄妹几人算是凑在一起过了个年。

新年的头一个月,蓉卿拉着二夫人去了几家拜年走动,徐家收拾妥当,正月十六便启程去了山东,蓉卿一直将他们送到城门口,徐夫人和徐慧莹依依不舍的叮嘱她,有机会一定要去山东看望她们。

蓉卿也感慨良多,或许这一别,她们就是这一生也再没有机会再见。

送走了徐家,辽东金矿的消息也确定了下来,辽王只报了辽东的几处官员,保了孔大爷和苏茂源,等年味渐渐散去,各处恢复了平静!

蓉卿一直让明期注意着偏院的动静,注意着暮春的动静。

终于,在二月头,暮春来寻她了。

蓉卿再见到他时,不由愣住,年前相见他面上含笑脸色虽说不上红润,却有着少年的朝气,如今再见却见他满眼的死气沉沉。

苏茂源过了年就迫不及待的回了偏院,难道是和苏茂源回去有关?

“八小姐。”暮春显得有些戒备,泼釜成舟似的他道,“您想不想知道,当年五小姐去偏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暮春微愣,随即脸色平淡的看着他,暮春就显得有些焦躁,他飞快的道:“小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人也可以告诉你!”暮春并不知道蓉卿失忆的事情。

他单纯的想要抓住主动权。

蓉卿看着他,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件事,也不可能没有由头的来和她示好,所以必有所图!

暮春见八小姐依旧是淡淡的神色,没有半分的波动,他心里就开始没了底,难道他想错了,八小姐根本不想知道五小姐的死因?

不可能啊,她和五小姐感情那么好,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怎么会不想知道五小姐的死因。

而且,年前她故意拖延年货,几次见自己,又说了那番暗示的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暮春!”蓉卿冷淡的看着他,“你为什么来找我说这件事?”

暮春一怔,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昂着头强撑着自信道:“这是我的事,八小姐只用告诉小人,您想不想知道五小姐的死因就成!”

蓉卿就端了茶,淡淡道:“正如你所说,姐姐的死因我虽是不知道,可也不必非要从你这里知道。”看向明兰就道,“送客!”

暮春的身体就抖了抖,他看着蓉卿,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就有些挫败的急着回道:“小的是……是……”

蓉卿静静等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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