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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子鱼行而出。步履稳的就似踩着琉璃台的小金莲,一步一步,只见曳动的身姿,却不见裙裾轻摆。每一个细节,都服帖而合礼。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只剩九五至尊的皇帝,和烛息奄奄的老太后。
皇帝伏首行大礼,冕冠十二旒簌簌敲打着青玉地砖,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玄色冕服拖曳在地,遥遥相看,竟似一盏巨大的、威严的黑莲台。
皇帝叩首。
窦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她苍老的、枯枝似的手竟控制不住地抖动,她终于沉声道:“皇帝,何事要说?”她嘶了一声儿,竟有些“稚拙”地又补了一句:“孙儿,不必行此大礼。”
她口里的“孙儿”,早从当年猗兰殿懵混不知事的黄口小儿,长成了丹陛之上从容受朝臣瞻拜的帝王。
或者,有朝一日,还将是,千古一帝。
刘彻抬头,一双眼睛里充盈血丝,他看着他的皇祖母,那是帝王的眼神,狼的眼神。窦太后肩胛微微浮动,然后,她听见皇帝低沉却果断的声音响了起来:“皇祖母,朕要动手了。”
“彻儿……”老太后的声音,沉如暮钟。
未央浮沉十数载,她有多少事情是看不明的?刘彻眉目之间野心始成,那份果敢与狠毒,比照父祖文、景二位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狼长大了。没有人教他清君侧,他一人孤身艰难迈向归属帝王荣耀的御座,却终于还是懂得举起刀斧,筚路蓝缕,开始“清已侧”。
“彻儿,馆陶到底是你姑姑……”窦太后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苍老的面颊淌下,她太老啦,老的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氏子孙自相残杀。
“朕知,大长公主是朕姑姑,但不知,姑姑是否知道,彻儿是她侄儿?!”皇帝再拜首,深深叩下,然后,自己一手提着冕服下摆,有些跌撞地站了起来,皇帝梗着脖子望他祖母,一双眼睛里,血丝错横,皇帝有些哽咽:“皇祖母,您告诉我,馆陶姑姑知不知,朕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儿?”
“……皇帝,哀家有一事相求。”窦太后颤颤巍巍地扶着龙拐,她勉力稳着情绪,脸上松落的皮肉却仍是因过于激动而不住抖动,像粉扑子似的,几乎要掉下来。
“皇祖母但说无妨。”
“馆陶罪有应得,皇帝想做的事,哀家拦不住,”窦太后微微叹息,仿佛又沉入往事回溯中,“……那孩子,不容易,打小儿跟着哀家在代国,吃过不少苦头。那时,你祖父早有代王妃,育三子,哀家出身贫贱,初时获宠,得来不少白眼,文皇帝生母薄太后又嫌哀家狐媚惑主,及至之后,代王妃嫡出三子不知何故,接连病死,她们都道是哀家为启儿前程盘算,害死代王嫡子。太后薄姬更是对哀家恨之入骨,想着法儿拿咱们娘儿仨出气,同样是代王亲骨肉,启儿和馆陶,却从未受过祖母薄太后青眼,哀家可怜他们!如今启儿早已仙去,梁王封地累远,哀家身边儿,只剩这么一个馆陶……皇帝好歹看在往日姑侄情分上,留馆陶一命。”
太皇太后深晓口才之术,她抬出了皇帝早已崩逝的父皇,连哄带骗的,皇帝如何能招架?
皇帝又是个重情之人,若然连太皇太后这点儿“小请求”都不肯答应,岂非“不忠不孝”?
皇帝想了想,遂点头道:“朕应皇祖母便是。”
太皇太后因说:“哀家未曾想过,陛下消息竟这般灵通。——皇帝可算是要拿堂邑侯府开刀啦,陈午胆大包天,实在万死!这里头有没有馆陶的事,哀家实在料不准。”
皇帝也拿捏不准太皇太后这话涵义几深,是在试探?亦或?便道:“当初朕年仅十六岁,能顺顺当当承大统,确然馆陶姑姑功不可没。朕感恩图报,这数年来,荣华富贵,能抬举的,朕都抬举了。姑姑当是朕欠她的?朕这汉家江山全然是欠她的?”皇帝深叹一口气,又说:“当年高祖立国,封刘姓诸王,立白马之盟,‘非刘姓无可王者’,所富贵者,皆血缘所系。景帝三年,七王叛乱,绛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领兵平叛,七国遂定。……那叛乱七王,哪个不是我刘氏叔伯?他们且顾念过血缘之情?如今姑姑发了昏,不保刘氏江山,反倒要与彻儿添乱,彻儿应如何做?”皇帝展眉一笑,君心未可测:“皇祖母,血缘之情当如何计?馆陶姑姑不念我天家深恩,反有异心,彻儿寒心,天上父祖、高祖亦寒心!阿祖,朕此番大义灭亲,当真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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