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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公韩庚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在国家危难之际,慷慨解囊捐赠钱财于国家,既是保卫国家,亦是保卫他们自己,又何来心疼之说?”

“那是……”韩王然有点困惑了。

“是因为魏国。”庄公韩庚正色解释道:“去年入冬前,国内各王公贵族向宫廷捐赠钱财的事,似乎是被魏国的细作打探得知,送回了魏国国内,因而引起了魏国商贾对这些王公贵族名下商事的抵制……大王还记得河间的钟氏一族么?”

韩王然点点头,他记得在国内王公贵族向朝廷捐赠钱款的名单中,就有河间钟氏一族的名字。

“河间钟氏一族,近些年来做的是玉石生意,从秦国蓝田君嬴谪手中购置玉矿,经打磨雕刻,再运到齐楚两国贩卖……今年开春前后,钟氏一族与蓝田君谈妥的几船玉石原矿,就无端端被魏国巨富文少伯截下,害得钟氏一族花了更多的钱,才从文少伯手中买回那几船玉石,可没想到的是,在钟氏一族将玉石运到齐国之前,魏国的成陵王赵燊,抢先一步在齐国出售大量优质的玉石,以至于钟氏一族的那几船玉石,直到如今几乎也没有多少售出……停泊在齐国的港口,不知所措。”

“魏国的成陵王赵燊?”韩王然皱了皱眉。

庄公韩庚点了点头,又补充解释道:“大王恐怕不知,魏国的成陵王赵燊,其名下的商事,此前涉猎很广,从巴蜀的茶叶、丝绸、奴隶,到楚国的珍珠、漆器、青铜器皿,只要是有钱赚的生意,成陵王都有涉及。但今年,成陵王名下的商贾,却放弃了其他生意,就只做玉石这一块,专门盯着钟氏一族等几个我大韩的家族。更可恶的是,哪怕钟氏一族迫于无奈只能降低售价,贱卖那些玉器,成陵王一系亦不依不饶,立刻也贱卖玉器,穷追猛打,根本就是要将钟氏一族等几个家族逼上绝路。”

听闻此言,韩王然的眉头皱着更紧了:“其余魏国商贾,莫非亦是如此。”

庄公韩庚点了点头,说道:“不止成陵王赵燊,似魏国的文少伯、宋郡的陶洪,魏国的商贾们,皆有预谋地联合打压我大韩的商人,致使各大家族最近损失颇巨,大批的货物堆积在手中,却根本不能售出……”

『……又是你么,赵润?』

韩王然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闷声说道:“魏国,对此作何解释?当年博浪沙竣工之时,魏国信誓旦旦对外表示,其国内朝廷绝不会干涉商事……”

“据说魏国雒阳的户部尚书杨宜已对外解释过,说这是魏国的「爱国商人」自发而成的举措,雒阳并不支持,但也不好苛责,除此以外嘛,就是一些呼吁彼此克制的废话,说什么「商事无国界」什么的。”

“商事无国界?”韩王然闻言冷哼一声,冷冷说道:“然而商人却有国界之分!……这么粗浅的道理,难道还看不透么?”

对于那杨宜所谓的呼吁,韩王然纯粹当做屁话听,因为这事早已有过先例:想当年「诸国会盟」的时候,魏国就曾以呼吁全天下停止战争、造福苍生作为借口,邀请诸国前往大梁。

可结果呢?

结果魏国在各国的代表使者面前炫耀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与基础国力,并借这次会盟,顺理成章地坐实了中原霸主的位置,至于此前那「希望全天下停止战争」的呼吁,早就被那些无耻的魏人抛之脑后了。

听了韩王然的牢骚,庄公韩庚苦笑说道:“不是看不透,只是魏国的大梁学宫那边,有一帮名家子弟在帮魏国说话,其中有个叫做公孙泷的人,更是厉害,说得天花乱坠,无人能够反驳……”

韩王然默然不语,毕竟他也听说过,论打嘴仗,名家子弟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十个儒家子弟都说不过一个名家子弟,更别说,天下大半的儒家子弟,若非已身在魏国,便是心向魏国,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冒头帮他韩国说话,与那帮擅长诡辩的名家子弟打嘴仗。

在长长吐了口气后,韩王然闷声说道:“照你所言,尽管魏国的雒阳、大梁,这次并未直接出面,但像文少伯……天下谁人不知他乃是赵润的御用商人?没有赵润的授意,文少伯会不惜耽误敛财而阻击我大韩的商贾?那个成陵王赵燊,亦是如此。”

不能否认韩然的判断毫无差错,尽管最近狙击韩国商事的行动,皆是那些自诩忠君爱国的魏国商人联合,但是在这些人的背后,却隐隐有「肃氏商会」、「文氏商会」、以及成陵王等魏国巨富、魏国贵族的影子。

可话说回来,韩然想要借此事攻歼魏国,却也谈不上名正言顺,毕竟魏国的雒阳朝廷,确实没有直接出面——至于天策府,其他国家对这个魏国特权机构的存在,还是所知寥寥。

聊了足足两个时辰,庄公韩庚这才告辞离去,只留下韩王然独自一人坐在宫殿内,忧心忡忡地思索着庄公韩庚讲述的这些噩耗。

还记得前一阵子,他十分担心魏国会动用大量兵力进攻他韩国,以免他日待楚国崛起之时,他韩国作为楚国的盟友,对魏国展开钳制。

然而韩王然万万没有想到,魏国非但没有动用武力,反而是采取了另外一种不可思议的战术:让他魏国的商贾冲锋陷阵,打响魏韩两国战争的第一仗。

这种战争……该怎么打呢?

由于史无前例,韩王然一筹莫展。

然而没过多久,魏国的商贾们就率先以好似身传言教的方式,给韩王然以及韩国的商贾上了一课。

这场另类的战争,爆发于齐国的王都临淄。

在五月到八月之间,魏国的商贾将大量的羊皮、羊毛、羊绒、酒水、稻谷、枣子、玉石等货物运到临淄,在临淄城内,与来自韩国的商贾展开价格战。

在短短几天工夫内,无论是米价,还是酒水,亦或是羊皮、羊毛等其他货物,价钱直线下跌,韩国商人卖十钱,魏国商人就卖八钱,韩国商人若是低价贱卖,魏国商贾就以更低的价格抛售,仿佛丝毫也不顾及本钱。

“魏人疯了!”

士大夫鲍叔在得知此事后惊声叫道。

他无法想法,以往需要两三枚魏国金圜钱才能购置的优质玉佩,可如今,魏国的成陵王赵燊,居然贱卖到三五个银圜钱一枚,逼得韩国钟氏一族的族人几乎要跳河自杀。

而其余的羊皮、羊毛、腌制羊肉以及烟熏羊肉等等,此时亦贱到就连齐国平民都能每日三顿摆上饭桌,可想而知这场战争的凶残与激烈。

然而在听了鲍叔的话后,士大夫管重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魏国这招「以血还血」的计谋,实在是高明。

原因很简单,就拿羊肉、羊皮等畜类货物来说,魏国有三川、河西、河套这三个天然牧场,除了自行放牧的魏人外,还有几十万的羱族、羯族、羝族人,以及胡人、巴人奴隶协助打理放牧。

因此,魏国根本不需要考虑货源问题。

唯一的问题,只是在于赚多赚少——哪怕魏人只是赚取了成本,甚至于只赚回成本的一部分,但相比较连本钱都捞不回来的韩国商贾,魏人依然是胜利方。

只不过,这种招数太过于伤筋动骨,就算是像魏国这种大国,也不敢过分使用——就像这次,魏国仅仅只是针对韩国的商人,可不敢针对全天下其他国家的商贾,为了避免的就是打击面过大,导致魏国成为众矢之的。

鉴于魏国商人的率先开战,韩国商贾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亦迅速联合起来,展开反击。

但遗憾的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安陵的文少伯、定陶的陶洪、成陵的成陵王赵燊,也不晓得是不是在韩国这个外敌的刺激下,亦或是北亳军首领向軱死后,魏国朝廷近几年对宋郡的笼络终于有了成效,使得魏人与宋郡人首次站在了同一方阵营——魏国商人以文少伯为领袖,而宋郡商人则以定陶的陶洪为领袖,双方精诚合作,对韩国的商贾展开穷追猛打,一步一步蚕食韩国商贾在临淄的市场份额。

截止到八月中旬的时候,在齐国王都临淄城内,许许多多来自韩国的商贾,皆被迫关闭了商铺,转移了产业,只剩下一小部分人,仍在魏国商贾的联手打压下艰难生存。

期间,不乏有韩国的商贾因为被魏国商贾挤垮,喝得烂碎如泥,在临淄城内投河自杀。

这让世人进一步认识到,这场不流血的战争,其实是多么的残酷。

待等到九月初,韩国的商贾势力,基本上被魏国商贾逼得退出了临淄市场,随即,魏国商贾便以临淄为中心,辐射齐国境内各郡。

得知此事,士大夫管重叹息道:“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不得不说,临淄宫廷前前后后目睹了这场史无前例的不流血战争,但对此却毫无办法。

说实话,齐国是有这个能力协助韩国商贾击退魏国的商贾的,甚至于,临淄朝廷也可以通过操控的方式来协助韩国的商贾,但齐人不敢。

毕竟这会儿的魏韩两国,已经处在战争一触即发的边缘,倘若他齐国胆敢协助韩国,那么很有可能遭到魏国的记恨——齐国可不像韩国,它可没有广阔的国土纵深,倘若这会儿魏国对齐国用兵,齐国恐怕连半年都守不住。

很快地,齐国这个纵观整个中原除魏国外第二大市场,几乎一下子就被魏国的商人占领,魏国商人通过大量价廉物美的货物,夺取了韩国商人的市场份额,将其赶出了齐国市场。

然而在取得了这场胜利后,魏国商贾仍不满足,仿佛是早有预谋地,穷追不舍杀到韩国本土,将大量各种货物以低贱的价格倾销到韩国国内,非但使得韩国的商人损失惨重,就连农民亦受到牵连,大量农产品堆积,无法处理。

当这个消息传到蓟城后,韩王然前所未有地震怒,一脚将面前的御案给踹翻在地,旋即自己也被气晕当场。

魏兴安八年,魏国通过一场商贾间的贸易战争,使世人深刻体会到,这场不流血的战争,实际上亦堪比真正的战争般残酷。

而它造成的破坏力,比魏国直接派兵攻打韩国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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