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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鬟拿了永璇给的书,也来不及打开细看,这便匆匆忙忙带了小咬儿回到永寿宫。

又怕那锦盒被小咬儿和宫里的人看见了盘问,这便将锦盒藏进自己衣袍里去。所幸冬日里的衣袍都肥大,这才稳稳妥妥带回自己所居的耳房去。

起初接下时想不到,这书打开了,便如“鬼粘手”一般,放不下了。

——她心下想,她这么放不下,只是因为这本书罢了,绝不是放不下八阿哥这个人。

不过这本书的名儿却也有趣儿,原本的锦绣文章、钟鸣鼎食之族的故事,却偏用了朴拙无华的名字:《石头记》。

不过想来也对,便是那枚世人皆以为稀世珍宝的通灵宝玉,可在这天地之间,若以自然造化来论,依旧只是顽石一块罢了。

只可惜永璇给她的书,只有其中开头的几个章回,刚到黛玉将入贾府……正看到入正题的地儿这么戛然而止了,当真是叫她心痒难耐,一个人儿的时候儿,恨不能抓耳挠腮。

可是却也没辙,八阿哥说得明白,这书原本就还没正式写完呢,他手上的也都是片段的。

不过幸好八阿哥已是承诺了她,说她看完手头这些的时候儿,新的章节怕就已经得了,到时候他叫十一阿哥永瑆给她送过来……翠鬟会想到这儿都有些脸红,八阿哥管保儿没想到,她其实是一天就看完了。这些天都在从头重新翻看。

她终归,还是不好意思再回头去找永璇。

便是为了书,也不好意思这样快。

总归……怎么也该是半年之后,最少也要百天之后,才好吧?

如若不然,若是叫他以为,她也是想要见到他——那就糟了。

好歹十一月挣扎着过去了,十二月里整个后宫都忙碌着年下的预备,这每天的差事有的是,倒也叫日子过得容易了些。

十二月十一这天,翠鬟当值,跟在玉蕤身边儿伺候,一同与语琴等几人,在寝殿里陪着婉兮说话儿。

后宫的女人们说起的话儿,议论的主题也无非都是前朝后宫之事。

颖妃道,“从十二月初一日起,皇上都在忙向乌鲁木齐、伊犁等地拨调母羊之事。这些拨调过去的母羊,或为官兵口粮,或为孳生之用。”

既然是拨调母羊,自然大部分是从蒙古各部拨调而去,故此颖妃知之甚详。

婉兮听了也是悄然轻叹,“如此寒冬腊月,西北又是朔风刺骨、操场凋敝,自是官兵、百姓最难熬的时候儿。皇上这会子拨调母羊过去,想来会让驻扎当地的官兵得以温饱,便也可缓和官兵与当地百姓之间的关系。”

准部、回部虽说已经平定,可是终究该二部多年与中央朝廷分崩在外,故此人心其实倒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尽数归拢的。再加上朝廷官兵与当地的语言、风俗等皆不相同,一旦沟通不畅,便是半点不满的火花,都能在当地燃起一场燎原大火来。

便是皇上不愿说,婉兮也隐约听说,乌鲁木齐等地近来不断有零星的厄鲁特蒙古、回人,偷盗马匹,携带家口逃遁而去的事。

这些事虽则看起来还都是零星小事,却也让皇上不敢掉以轻心,每一件事都要亲自过问。终究朝廷在西北用兵六年,耗费了那么多的银两、心血和生命去,那西北在平定之后的治理,才是更要紧之事。其难度,甚至比征战本身更甚。

这也是婉兮放心不下那拉氏与和贵人的关系的缘故所在。若那拉氏当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若她肯耐下心来叫嫡子永璂去当真用心习学回部语言,那该是一件多好的事。

语琴看出婉兮有些悬心了,这便悄然捅了捅颖妃,接过话茬儿来,只说高兴的事儿,“我倒是听说另外一宗:这到年下了,总是皇上召见文武升转官员之时。这些召见之时,有些正好赶在皇太后圣寿和过年前后,便带领引见的官员皆应穿蟒袍。皇上却发现有些低级官员的蟒袍啊……竟是到当铺里赎出来的,甚至还有租借来的。”

婉兮也是瞠目,“如此是要治罪的~”

语琴含笑点头,“皇上却是体恤,并未追究,还下旨说:‘兵部带领引见人员内,其千总等,俱穿蟒袍。此等微弁,置办不易。嗣后文职自县丞以下,武职自千总以下,遇应服蟒袍之日,俱不必定行穿著。’”

婉兮终是松了口气。对于这绣龙的吉服啊,她自己心下也是余悸犹存,若能免了那些低级官员置办蟒袍的规矩,不叫他们非穿着蟒袍出席节庆场合,倒也免了不少是非去。

玉蕤瞧着婉兮终于笑了,这便赶紧凑趣儿,“我来说一件更高兴的事儿吧!皇上刚刚下旨,说明年为八阿哥大婚吉期,必须尹继善自行来京料理一切。故此尹继善大人的两江总督印务,这便交予高晋大人护理。”

多年相伴,玉蕤那点子小心眼儿,婉兮自是都摸得透透儿的了,故此也装作不懂,只道,“嗯,永璇明年大婚,嫡福晋又是大学士尹继善的女儿,这自然是一桩好事。相信淑嘉皇贵妃在天之灵,也可含笑。”

玉蕤便笑,冲语琴和颖妃等人俏皮地眨眼。

语琴也跟着装傻,不过更进半步:“这位高晋大人,是慧贤皇贵妃的那位堂兄弟吧?说起来啊,当年也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人,却在雍正十三年有幸跟着慧贤皇贵妃一家一起出了包衣,入了镶黄旗满洲呢。如今也算勋臣之家了。”

颖妃自也接招,却故意摇头,“可不是么,我可不知道他跟咱们令贵妃的族兄吉庆大人,也是儿女亲家呢。”

婉兮无奈摇头,轻轻将手里的茶盅墩在桌上,“不过是‘护理’两江总督印务,既非升迁,又非署理,亏你们也能笑成这样儿。再说,高晋便是与吉庆为儿女亲家,与我的关系也远,你们冲我笑,也笑不着不是?”

语琴终是江南人,对江南的事关心得要多一些。这便含笑点头,“嗯,还是咱们令贵妃说的有理。咱们啊,就别再琢磨那个什么苏州布政使,是在两江总督管辖之下了。”

语琴既然已经将话儿说得如此明白,婉兮便也只能含笑垂首,不过还是忍不住自辩,“陆姐姐是江南土生土长之人,我对江南的事儿自然是比不过陆姐姐去。不过啊,陆姐姐倒是忘了,皇上今年刚下旨,将江苏布政使一分为二,设为苏州布政使、江宁布政使。”

“虽说原本的江苏布政使,是归两江总督直辖;不过此时这一分为二了,那便是江宁布政使才归两江总督直辖,而苏州布政使的顶头上官为江苏巡抚啊~”

语琴便轻啐了一声儿,“又在咱们蒙古出身的颖妃面前说这些叫她迷糊的话去了吧?你怎忘了说一句,便连江苏巡抚,也在两江总督的辖下呢?这江苏布政使被一分为二之后,那苏州布政使倒相当于自降一级,虽不再为两江总督直辖,可还是在两江总督辖下啊!”

江南的事儿,果然将颖妃已经说迷糊了,她连忙抓住玉蕤求救,“好玉蕤,你快帮我捋捋,她们两个人精儿,这究竟是说什么呢?”

玉蕤便笑,抱住颖妃的手臂娓娓道,“颖姐姐别急,听我说。今年苏州布政使苏崇阿因刑问书吏之事,被朝廷问罪,革职流放到伊犁去以功戴罪去了。故此这苏州布政使的位子上,便又是风云暗涌起来。”

“前一阵子令姐姐诞育十五阿哥,忻嫔那边儿安静得有些叫人蹊跷了。我与令姐姐便不免联想到了苏州布政使的这件事儿去,总觉得这事儿怕是要与忻嫔的姐夫安宁有关。”

语琴就是苏州人,听了这便笑,“我明白了,你们是觉着安宁想要趁乱复职苏州布政使,而忻嫔也在推助此事?”

婉兮眸光粼粼,“我总觉苏崇阿遇见的那场只存在于账面上的亏空,时机和数额都有些蹊跷。明明库房里一两银子都不短,可是账面上却偏生查出来七十万两之巨;而查账的时机,恰好就在江苏布政使一分为二,要彻底清查账目之时。”

“那苏崇阿,明明好端端的什么罪都没有,结果就因为这个时机选的,一时心急,想要脱责,这便刑问书吏,这便反倒给自己造出罪来了。最终落得个革职流放去,将自己在苏州的前程全都断送了去。”

语琴也是一眯眼,“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搅乱苏州财政这潭水?这件事儿里若有事儿,必定是那些书吏的事儿,而这些书吏中,为首的怕当初都曾与安宁有旧!”

婉兮眸光幽幽一转,“姐姐说的正是这个理儿。这事儿里必定有幺蛾子,只是前者朝廷已经派了刘统勋大人去查,此事已经牵连甚广,故此皇上倒不愿继续深挖下去。否则江苏又是一场大乱,而皇上原本定在明年南巡的,这江苏地界可乱不起。”

语琴不由得冷哼一声儿,“这事儿便越听越有意思了。”

语琴手指拢住袖口,“不过这事儿,我私心里倒希望就是安宁办的。我这几年了,心下一直记着当年安宁给我母家的‘恩’,我可一日都不敢忘呢。若能得了机会,我必定好好儿‘谢谢’他的。”

婉兮眸光轻转,“别急,这个机会怕是就要来了,已经不远了。”

玉蕤也是点头,“可不。不管这个安宁能不能复职为苏州布政使,总归苏州布政使是两江总督辖下,那咱们便还是有机会有所防备的。”

主子们说着前朝后宫的利害交错,翠鬟立在一边伺候,虽听得不大懂,却也将自家主子的那句话听得真真儿的。

皇上说,明年就是八阿哥的大婚之期,皇上真是隆而重之,都不惜叫尹继善暂时放下两江总督的差事,回京来专心办理婚事……

那是两江总督呢,是江南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之职,便在全中国所有封疆大吏之中,也仅次于直隶总督吧。

皇上为了八阿哥的婚事,便叫尹继善连这样要紧的差事都可暂时放下了。

由此可见皇上对八阿哥是真的在乎的,并不因为八阿哥的脚从小有病,这便稍有半点薄待……真好,是不是?

想到这儿,她便努力地笑。她应该替八阿哥高兴的,不是么?

到了十五阿哥吃奶的时辰,嬷嬷们抱进来,婉兮进暖阁喂饱了,语琴等人又逗着小十五玩儿了一会子。

重新坐下来说话儿,玉蕤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冬至节那天,跟十一阿哥闲聊,我们倒是说起八阿哥的婚事来。我借着十一阿哥,问了问这位八阿哥福晋的事儿。果然外头传言不虚,这位八阿哥的嫡福晋啊,是尹继善大人的庶出之女。”

“这福晋的生母,乃为尹继善大人的妾室,还是汉姓人,姓张。”

婉兮却笑,“便是庶出又有何打紧?原本在朝廷为宗室指婚这事儿上,便没什么嫡庶之分,总归绿头牌上写的都是父亲、祖父,没人计较生母是妻还是妾。”

玉蕤眸光悄然一转,凝着婉兮却笑了,“可是姐可知道,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是谁家的?”

这倒是将婉兮给问住了。

玉蕤便含笑道,“因我要说的这位嫡福晋,其实是继室,后娶的。况且尹继善大人多年在江南为官,与咱们离着也远,姐不知道也是有的。”

语琴听着都笑,一个劲儿拍婉兮,“瞧你家瑞贵人这个会说话劲儿的。”

婉兮也是笑,点头道,“这个继室福晋,与咱们可有干系?”

玉蕤眸光轻抬,“尹继善大人这位嫡福晋,是鄂尔泰的从女,也就是说是鄂常在和五阿哥福晋两人的姑姑。”

“哦?”婉兮也是轻轻扬眉,“这样说来,永琪跟永璇,倒是能因为这一宗婚事,而又成了内亲。”

语琴便也忍不住轻哼一声儿,“我猜,这会子无论是愉妃,抑或是鄂常在,必定又要忙活起来了。她们是必定要到永璇那边儿拉近乎的。”

“虽说永璇这么些年来,因为脚病的事儿,倒不受她们如何待见;可是这会子不同了,好歹八阿哥的婚事皇上如此重视,且八阿哥的岳丈又是两江总督,那二位寂寞已久,这会子必定不甘再寂寞下去了。”

婉兮也是轻垂眼帘,细细思忖。

在婉兮心里,她自然相信永璇是个懂事的孩子。凭她与永璇这些年的情分,她倒是不担心永璇会倒向愉妃和鄂常在那边儿去。

只是,永璇是永璇,永璇的福晋是永璇的福晋,便是夫妻,也终归是两个人。

婉兮轻轻摇头,“这事儿还有转机:终究永璇的嫡福晋乃是庶出,并非那位鄂氏继福晋所出,故此情分上还隔着一层。便是愉妃她们要借助鄂氏继福晋来拉拢永璇,却也未必奏效。”

翠鬟在畔听着,心都不由得揪了起来。

她今年终究刚十四岁,哪儿能想到一位皇子的大婚背后,还能藏着这么多暗涌的波涛去。

一想到八阿哥以后可能要陷在这样的漩涡里,她都紧张得喘不过气儿来。

因为脚病,八阿哥这些年过得已经够苦了;如今生母又已经薨逝,他成婚之后有一个自己的家才是最大的依归,可是若又要牵连进这些漩涡里去……那可怎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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