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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这便由衷微笑,感激地握了握永常在的手,“我与你一样儿,老家都是盛京的。我这些年倒是难得再听见盛京的乡音去,我便喜欢听你说话儿。若你寻常闲暇了,便不妨到我宫里来坐坐,咱们一起说说话儿。”

永常在点头,却有些尴尬地笑,“不是小妾不识抬举,只是小妾不能在圆明园里常住。皇上说这一二日间就要送小妾回畅春园继续侍奉皇太后去。皇上说,皇太后喜欢我,一时半刻都离不开;皇上是孝子,自不能从皇太后跟前夺了人到这边儿常住来。”

永常在的神色难掩落寞。

婉兮心下也是歉然,“别急,总归你今年才十八岁吧?来日方长,你的好日子啊,在后头呢。”

永常在便也努力而笑,“谢贵妃娘娘吉言!等下回我额娘再做了盛京口味的饽饽送进来,我给贵妃娘娘也进一份儿来!”

“那敢情好,”婉兮含笑点头,“我便记下了,你可不准赖账。”

永常在这便行礼告退,原本转身想走,却还是忍不住又转回来,抬眸盯住婉兮,“小妾今儿才算是正经见了贵妃娘娘的真人儿去……小妾还有一事憋在心里有日子了,这会子倒想问个明白。”

婉兮点头,“你说。”

永常在咬咬嘴唇,“小妾去年进宫挑选的时候儿,本是贵妃娘娘挑的咱们汉姓包衣人。可是怎么到后来却是皇后娘娘记了我的名儿,倒不是贵妃娘娘记的?难道说贵妃娘娘瞧着我哪儿不好,这才要叫我撂牌子去?”

女孩儿家,谁小时候儿不是心高气盛,便不管自己是否愿意留在宫里,总归不想在初看的时候儿就第一轮便被刷下来了不是?

婉兮便也明白,含笑点头,“你没猜错,我是把你给刷下去了,没想叫你进宫。”

永常在的脸憋得通红,“我究竟哪儿不好了?是长得磕碜,还是家世门第不够,又或者是哪儿叫贵妃娘娘看得不顺眼了?”

原来是此事。

原本这件事儿也是一件隐患,极有可能让那拉氏钻了空子,倒叫婉兮和永常在生分了去。这话今儿既然是永常在自己先挑开了,婉兮自也乐得顺水推舟。

婉兮淡淡一笑,“子曰,父母在,不远游。你叔叔满斗已经年过花甲,那你阿玛的年岁自是更大些。家亲年事已高,做儿女的便更该留在身旁。”

“别说不远游,远游尚且有归期;可是这宫墙之内,却是个一旦走进来,便再也走不出去的所在。便是你父亲也在内务府里任职,但是终究你与他已经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畅享天伦。”

婉兮正色凝注永常在,“我不记你的名儿,不是因为你,更不是你有哪儿不好;我只是,为了你与你阿玛的父女情深去着想。”

永常在倒是有些意外,眼珠儿一转,眼珠儿便已经被泡在了泪水里。

“原来如此……可怎么却有人说,是贵妃娘娘看不得我入宫,就是因为咱们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出身,且都是汉姓人,祖籍还都是盛京的;可是我阿玛的官职却是比贵妃娘娘你的阿玛要高,故此贵妃娘娘才看我不顺眼的?”

这话,婉兮倒也不意外。婉兮更能大致猜着,这话是出自谁的口中。

婉兮便只是点点头,“人生在世,管得住自己的言行,却管不住旁人的舌头。不过好在还有一点可以选择:旁人的舌头,放到你自己这儿,是尽信呢,还是不信。”

永常在吐一口气,“下回若有人还敢在我眼前嚼这个舌头,看我不啐回去!这是摆明了就想挑拨小妾和贵妃娘娘去呢,叫咱们两个内务府出身的汉姓人互相咬,好叫她们那些出身名门的安坐看戏不是?我便要跺脚儿骂她们八辈儿的祖宗!”

永常在是她父亲的老来得女,从小捧在手心儿,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便说话尽都是大实话,倒更像满人家的姑奶奶一般的直率去,反倒不像寻常内务府旗下汉姓人家的姑娘那般娴静。

婉兮听着却也痛快,便也忍不住笑,“你心下明辨是非就也够了,还不急着与人当面撕破脸去。终究你目下只是常在之位,若那是个位分高的,自会抓你这个以下犯上的把柄去,倒叫你吃亏了。”

永常在深吸一口气,“等我将来也得晋位的,迟早吐她们一脸唾沫星子!”

两人道别,婉兮握住永常在的手,“出宫的女子,不能再与本主儿相见。我心下总归放不下玉叶,又不便与你叔叔通讯息。我这便唯有拜托了你去,若能得了机会传递口信儿,好歹代我传一句话给你叔叔,请万万善待玉叶。”

“便是名分什么的暂且不要紧,可是万万叫玉叶在你叔叔府中,不可受不该受的委屈去。”

永常在垂首避开婉兮的目光,一径点头,“我记下了,贵妃娘娘放心吧。”

婉兮先行,待得走远了,永常在还立在远处,遥遥望着婉兮的背影。

终于再看不见了,永常在方叹息一声儿,“原本以为她高高在上,也不稀罕搭理咱们这些位分低的。却没想到,她其实肯为了一个出宫去了的官女子,来这样儿软言说好话儿。”

永常在位下的女子观岚也是含笑点头,“谁说不是呢。原本她若有事儿,只需递一句话过来,传小主到她宫里去回话就是了。奴才也没想到,她还亲自跑来了。”

永常在叹了口气,“我虽与她性子不同,可好歹都是内务府旗下的汉姓人,且家里祖籍都是盛京的,便看着这一层,我倒是觉着这整个后宫里,她倒是难得顺眼的。”

观岚便也笑道,“反过来说,贵妃主子瞧着主子,何尝不也是这个想法儿呢?总归两位主子之间颇有相通点,主子倒该多多走动去。”

永常在“嗯”了一声儿,“其实便不是今儿她来,我也得每个月至少去她那边儿走一趟。皇上早就这么吩咐了,我哪儿敢奉旨不遵了去?”

这个三月里,先有大学士来保溘逝,皇帝亲赴来保府中奠酒;后有皇后的亲蚕礼和皇帝的亲耕礼,帝后二人各自忙碌,各项祭祀都回宫去举行,都少在圆明园里。

那拉氏不在,叫忻妃好歹得了些儿喘息的机会;可是她的气儿还没喘匀乎,回头就又错过了皇上去。

三月了,按着她报遇喜的日子,这个月将是她十月怀胎足月的日子,她便该临盆了啊!

可是她这个月的红,按着日子却还是来了。

该死的,还是来了!

事到如今,她便是再不愿承认,便是再在心下垂死为自己开脱,却也不能不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十有八、九,当真是没了……

白日里两个守月姥姥孙氏和武氏都在跟前伺候,随时观察她的动静,倒叫她连单独跟乐容、乐仪说句话都不容易。唯有到了晚间,两个老媪因上了年纪,这便怎么都得去歇息的当儿,忻妃才能捞着单独跟自己人说话儿。

忻妃焦虑不安地问两个人,“……皇上几时回来?亲耕礼完毕,皇上也该回来了吧?”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都跪倒在地,“可是主子,就算皇上回来,咱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忻妃抓住雕花的床板,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听着,只要皇上回来,你们就都去请皇上来——别说是我吩咐的,就说你们两个伺候八公主的时候儿,发觉了舜英的身子有异状!你们不敢向我禀报,也不敢问太医,唯有私下去请皇上来……”

乐容和乐仪两个都惊了,呆呆望住忻妃。

“……主子当真决定了,要用这个法子去?”

忻妃也是绝望地抬眸,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那我这会子,除了这个法子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这几个月来,我什么说法儿都用上了,可是皇上却都不肯来!”

“几个月了,几个月了……皇上便是来了那一回,也是因为皇后在这儿!他竟从来,都没有单独来看我一眼……”

忻妃说到此处,伤心地紧闭两眼,“都到这会子了,我已怀胎十月,他却还不来,那届时我是临盆,还是不临盆啊?”

乐容和乐仪两人也是跟着主子一处绝望。

都怀胎十月了,自家主子自己如今已是走进了死胡同儿去。若皇上还是不来,若主子还是不能借机再重得皇嗣,那……这十个月的事儿,又该如何解释了去?

到头来难道变成一场欺君大罪,叫阖宫上下的人都陪着自家主子一起吃挂烙儿去不成?

人到这一刻,便是曾经主仆情深,可是这会子也都只觉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坚定之色。

两人一起蹲礼,暂且应承了忻妃去,“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主子安心,只等皇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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