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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程望正蹲在地上,不知道用哪里捡来的粉笔头,在洋灰地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写自己的名字。
同龄的孩子早就去上学了,可程望没有。他没有户口,上不了小学。王燕有时会丢给他几本画册让他看,也不管究竟是什么内容。
大概在她看来,凡是装订成册的、有字的纸,就都可以拿来学习。
程望的字写得很大,一个“程”字写得比他不合脚的鞋子还大。
他丢掉粉笔头,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从地上站起来,对比着自己写的字和手里这本幼儿园读物是不是一样。
这栋筒子楼相当有年纪了,起初建成的时候还没有推广暖气。
琴市虽不像东三省一样寒冷,但冬天依然冷得让人发抖。
90年代后,暖气大规模供应,他们家里依然没有改造。
一来王燕不总在家,二来改造费用昂贵,王燕舍不得花这个钱。
没有暖气,就只能烧炉子取暖。
程望个子小,那炉子几乎跟他一边儿高。
王燕怕家里着火,离家期间会把火灭掉。现在房间里温度很低,好在窗户能照进太阳。
程望的脸被晒得暖融融,身体却很冷。
家里的大门有两层。外面那层是木门,简单打了几根木条封住,中间是孔缝很小的纱网,用这边的话讲,叫纱绷子。
这几根木条的防风性很差,每到冬天,纱绷子会被风吹得鼓起来,拍打在里面的房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白天还好一些,晚上这闷闷的声响总让程望担心是什么人在撬他们家的锁。
王燕总是嗤笑:“傻了吧你?这家里有值钱的东西吗?谁这么不长眼撬我们家的门啊?偷来的东西都没有开.锁工具贵。”
他们住在三楼。
这一楼除了他们家之外还有三户人家,住在他们右手边,也就是最靠里面的那一户,女主人是个中年哑巴,只会“啊啊啊”地从嗓子里发出写意味不明的词语。
哑巴和王燕不知道有什么积怨,王燕见面就会骂她。多数情况下哑巴只会“啊啊”地回击几句,偶尔也会动手打架。
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惊动了不远处的派出所民警上门调解。
屋子里的孩子还没研究明白自己写的名字到底对不对,就听到哑巴又在“说话”了。
紧跟着的是一股熟悉又浓烈的酒精味和劣质的脂粉味道。
程望赶紧蹲下,用手掌擦掉洋灰地上的粉笔字。
地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一颗小石子,在程望粗鲁的动作中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道浅浅的口子,没有流血。只是灰尘和粉笔混在一起,把原本白皙的皮肤污得乱七八糟。
大门被咚咚踹响——
“程望!程望!”
“来了,妈妈!”程望站起来,两只手往裤子上拍了拍,跑着去给王燕开门。
程望没能擦干净洋灰地上的粉笔印子,王燕一进门就看到了。
她可能心情不错,既没理会哑巴,也没对程望发火。她带着烟酒味坐到沙发上,对着程望伸出一只手。
“给我看看你在写什么。”
程望扭捏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本书递给她。
王燕嫌恶地说:“脏不脏啊你,什么东西都往床上放。”
她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只能挑着看里面的图画。她随手翻到一页,画面中的小女孩伸出四个手指。
“哟,还学会数数了。”王燕笑着说。
她那么好看。
烟和酒精都不能摧毁她的美貌,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极不规律的作息甚至没有让她生出黑眼圈,只有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让她看上去可怜又可怖。
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每每张嘴,总能暴露她的无知和浅薄。
“给妈妈念念,这写的是什么呀。”
染着大红色的指甲随意点了点,落在插画画家的名字上。
程望绞着手指,嗫嚅着说:“我、我也不认识……”
王燕把书从沙发扶手上掀了下去,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她张嘴吐出一个烟圈,过滤嘴上留下一圈红色的口红印。
“天天趴地上写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劣质香烟的味道太呛了,辣得程望眼睛疼,他眨眨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圈水光。
“都说生儿子好,老娘也生了儿子,怎么就是进不了程家门。”王燕鼻翼抽动,恶狠狠地把吸了两口的香烟丢到地上。
程望害怕着火,一脚过去踩灭。这时,王燕的视线落在了程望裤子上。
“程望你这个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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