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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空气闷热潮湿,捂在衣袖间黏黏腻腻的。天空中密布阴云,一层一层叠加在穹顶之上,只在边缘留下一层渐深的阴影,分割出云与云的界限。
傅知微早上去凤仪宫请安之后,折转去藏书阁看了会书。
藏书阁是一座木制塔状阁楼,仅有五层,高度在宫中的楼阁之间不算拔尖,楼阁内处处雕梁画栋,荫蔽不透光,珍藏着各朝孤本,画轴,名人真迹。
藏书阁鲜少对人开放,出入均需掌事的太监把控,一楼临窗的地方设有一刻纹精妙的桌案,专供皇帝或者身份尊贵的贵胄休憩。临桌的窗外靠着枝繁叶茂的老树,堪堪遮挡住灼人的日光,落下一地的阴凉。
湘云在一旁慢悠悠地给她煮茶,傅知微捧着书卷,左翻右翻看不下去,强迫自己静下心看了几行字,又被着湿闷的天气弄得止不住去扯袖子,到了午时终是憋不住,起身想要回宫换身清爽的衣裙。
刚迈出几步,天空中惊雷滚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霹雳啪嗒地似带着千钧之力从云层中坠落,顷刻间润湿了她今日穿上的一身尚衣房新做好的衣裙。
傅知微无法,携着湘云寻了一处凉亭就躲进去避雨。
她的长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衣裙大部分被雨湿透,软塌塌地挂在她婀娜的身姿上。
湘云搀着傅知微的胳膊,见她一张俏脸寡白,褪去了平日里的红润之色,想要掏出锦帕给她擦净脸上的雨水,却才想起来,她也没有比公主好到哪里去。
京城入夏的天气一阵冷一阵热,反反复复。亭外风雨飘摇,凉风一吹,吹得凉亭外苍翠的修竹哗啦啦推搡着,绿波翻涌,一丛一丛依次交替。
傅知微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身子,觉着有些冷。
湘云怕傅知微受凉,转头见这凉亭地处偏远,掩于竹林间,鲜少有人涉足,她担忧等不到宫中的人路过,便让公主歇在此处,自己冲进雨幕中想要回宫拿雨伞。
湘云做事雷厉风行,对公主的事情更是上心,傅知微还没有来得及唤住她,便见自家丫鬟的背影逐渐模糊在雷雨之间。
她哆嗦着嘴皮子,双手抱胸,颤颤巍巍在凉亭内坐下等着自家丫鬟回来。
前一秒她还嫌弃这天气闷热难忍,转眼老天爷就把她浇得透心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雨幕中缓缓走来一个撑伞的白衣男子。
傅知微蜷缩在凉亭的朱红色长椅上打着冷颤,原以为这样的雨天宫中的宫人理应不会随意外出,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给她碰着一个。
她眯了眯眼,却见那男子径自走至凉亭的屋檐下。
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脸庞,但伞下露出的一双手如若上好的瓷器,细腻如玉,清秀修长。
他慢条斯理地握住伞柄,将油纸伞收了起来。
“长乐公主,许久不见。”
男子声音清润朗朗,比之雨声更通透利落,轮廓分明,面庞如玉,一缕乌发慵懒地垂落在他的肩上,透着几分散漫和谪仙之气。
傅知微一怔,没有想到是这人,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还是客气地回道:“秦公子,真巧。”
秦翊之眼里含着笑意,颔首:“今日来宫中同陛下商讨两国之事,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长乐公主。”
他抬眼望了眼绵绵的雨幕:“怎么不见公主的丫鬟?”
“湘云回去拿伞了。”傅知微抱膝坐在长椅上,身体上的寒冷让她顾不上同他摆架子,只希望他的问题少一些,自己不至于分出心力去回答。
身旁的男子并未接话。
凉亭间一时陷入寂静,只余有唰唰的雨声若烈火烧灼木柴之声。
傅知微不打算多理会他,将头埋在膝盖前,祈求这人快些离去。
不仅烦,还很尴尬。
莫名其妙的尴尬。
身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阻隔了外面的寒冷。
有干燥温暖的衣衫落在她的肩头。
秦翊之将外衫脱下盖在傅知微身上,微微笑了笑:“公主乃金枝玉叶,小心受凉。”
傅知微缩了缩脑袋,嗅到了外衫上若槐花般沉郁温润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衫,一时忘记推却。
那曾经是她数年的念想,也是她刚到太子府时曾经最让她心安的味道。
现在却熟悉得让她有些厌恶。
他曾经给予她的温柔让她在夜里抱着锦被彻夜难眠,而如今想来,这些私语、不敢触碰的心动,消磨在冗长的岁月之后,粘腻得让她厌恶。
过去的那些恩怨情仇,让她有些茫然无措。
秦翊之不应当是这样的。
上辈子她刻意接近他,得到的不过是他疏离的笑容和礼貌的推拒,她心中失落,但想或许他性格便是如此,转眼却看见他在诗会上含笑同别的贵女讲解诗词韵律,碑文歌赋。
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待人温和,端的是光风霁月,即便是他国质子,可做事稳妥,从来不会惹人厌烦,又学识渊博,故而京中一些夫人举办诗酒会也会给他递帖子,以示友好。
他那时也定是知晓他们如隔云端,这些疏离冷落之间,未必就没有些许真心实意。倘若不是自己执意靠近,他们本就是彼此人生的匆匆过客,若晨之甘露,日出即散,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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