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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

“你告诉我,事到如今,怎样结束。”

“你留下来照顾我,说的那些话,你知不知道我听了很是欢喜。…我们之间的情份,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了呢?”

他不停地求证,“妗妗,你在骗我,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只要你说不是,一切的一切,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贴着她的后颈,呼出的气息拂过肌肤,湿润而痒。

白妗僵硬的身体慢慢松下来,她转过身,眼中落入姜与倦无措的神情,他恐怕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落泪,嘴唇苍白发抖,紧紧地盯着她,神色平静到近乎没有神色,长长的睫毛抖着,泪水不住地涌出,清澈的瞳孔被洗涤一空,眼角红得一塌糊涂。

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那么好的妗妗,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她说出结束两个字的瞬间,胸口很痛,很痛,痛到就要无法呼吸。

白妗沉默地看着他哭。

太子殿下。

怎样的你才是更好的你。

我想看到有斗志的你。

而不是躲避在这个狭小的镇子,停滞不前的你。

经过了这些事让她知道,有一个出身前朝邪教的太子妃,太子终将受人钳制。如有一日纸包不住火,从前的形象会彻底崩塌,失去了圣心与民望的姜与倦,只会沦为刀俎鱼肉,岌岌可危。

她的存在,终究,是一个消极的存在。

想到这里,白妗深吸了一口气,狠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好,那我就说开好了,殿下,其实我就是不想跟你一起面对,你的身边太危险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我也不能再留下来。”

“何况,殿下的手段我可是见识过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用来对付我?我生来愚笨,可是玩不过你的。”

她摆了摆手,“不说远,就说最近的吧,假如你被废掉了,左右逃不离一个‘死’字,最好也是流放。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殉葬,也不想白白地蹉跎掉啊。就算你走运,日后当了皇帝,天下美人那样多,什么杜家顾家的,说不定哪天就厌了我,另觅新欢…你敢说,世间男子不是如此。”

“不会的,妗妗你相信我…”他红着眼要解释,被她厉声打断。

“够了,殿下。”白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们真的结束了。”

姜与倦的手都在颤抖,大病初愈的身体快要站不住了去,靠在假山边用力地看着她,一边看着一边平复呼吸。他捡回了一条命,她却不愿再对他好了,那他要回这条命做什么?

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多少种面貌?姜与倦想不明白,可是尽管他低声下气,她冷漠的表情一直没变。他心痛如绞,捧起她的脸来,不顾她的抗拒,将唇瓣贴上她的眉间。这样柔软的皮囊,却有一颗捂不热的心。

白妗任他动作,捏紧拳,听到他哽咽地说,“我爱着一个人。”

“她从不明白她之于我的意义。”

“我们的感情从来不对等,所以刀口朝向的永远是我。”

白妗默了许久,才说:“抱歉,殿下。”

他摇了摇头,“不要抱歉。”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他甘之如饴。

“妗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一切都处理好,”贪婪地看着她,眼底仍然有不肯放弃的光,一点点握紧她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抬起指骨,触到他的腕,慢慢覆盖住他的手背。

他眼一亮,她却垂下眼,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手指。

……

清晨尚早,姜与倦约她在宛江边的折柳亭中一聚。白妗到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姜与倦,江边唯见斩离一人。

他迎风而立,似是等候许久。

看见孤身前来的白妗,微微颌首,让了开。

身后是浩荡江河,一望无际。

一只青灰色的小舟,停在芦苇荡边。

斩离没什么神情地说道:

“行囊都在舟篷之中。一路向南便能抵达俪阳。”

“殿下说,去瞑洲的承诺,已经做不到了。”

他毕竟是大昭的太子殿下,有必须担负起来的责任。

白妗只问了一句:

“他为什么不来。”

斩离侧脸,眺望着茫茫的江面,平静地陈述道,“殿下说,落子无悔。”

毕竟来了,就会后悔了。

落子无悔。

是啊,人生如棋局,落子就要无悔,再也无法容她再耍赖,说一句有悔了。

白妗一时间感慨万千。

斩离忽然叫住欲行的她:“且慢。殿下有一物交于你。”

说着将怀揣的什么递了过来。是一封信笺。白妗点点头,心想大约是休书一类。

踏上小舟,检查了一遍包袱,坐稳下来,才除去信上的封漆。将单薄的纸页抽出,白妗靠坐在行囊之上,眼睛扫过上面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它们洇墨很深,一笔一划深沉而克制。

底下有毓明太子的印鉴。

竟是…一纸放妻书。

从前二十光阴,习文武,晓义理,识先贤教诲,读诸子百家,自觉心若菩提,明镜止水。乱我心者,唯有卿卿一人。

经此变故,终知人生浮沉。

人之于世,十年百年,也不过白骨一具、黄土一抔。

今后时日,娘子莫忧。只是遗憾,不能伴卿左右,共度余生。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重聘钟爱之人。

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她喃喃,心出现一个小小的撕裂的口。

它微乎极微,连剧烈一些的疼痛也不曾带来。

四野茫茫,青山如许,至始至终没有那一个白衣的人。

他曾说,“我不会休弃你。”

所以不是休书,而是这样一封温柔的相离书。他放她离去。

小舟渐渐远离了岸边。

岸边的人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

……

人出去太久,总要想家,总该回家的。

撑蒿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翁,他一边荡开舟楫,一边缓缓地低唱:

夫天地者,万物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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