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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沙弥被如此众人欲醉的柔酥声音迷得几乎要从铜制香炉后逃脱。只觉脸上一阵发烫,仿佛是林滟唇边柔媚的笑意,又恍若是她盈盈望向自己的秋水双眸。
总之,无论他心中有着多少剪不断理还乱的反复情绪,都是有关于林滟的。
小沙弥并未从铜炉后走出,而是怯怯地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谁料林滟竟然笑了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有如一道旖旎的碧波划在了他的心口。
“你,你笑什么?”
林滟挑眉,“笑你可爱呀。快出来吧!”
小沙弥这才敢踌躇着从铜炉后走出,嗫喏着道:“你不要看我。”
两人年纪虽相仿,心智却并不相同。林滟自小在恶人谷中长大,懂事起便要学会拿起刀来杀人,以玩弄的姿态饮血。这样血腥残暴的一切,在恶人谷中只不过是小把戏罢了。无人会去在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的生死。而那时唯一的温暖与希望,便是林灏炙热的手掌与伟岸的身躯,
那一声“你别怕”,似乎能够温热她如同数九冰寒的心。
而眼前的整个纯挚眼神中尽是稚气的小沙弥,却显得异常纯真无邪。
难不成他真是当初逃犯的后代?
林滟凝望着他天真而明亮的目光,怔怔想着。
她忍着本能中的逃避,故作一副无知的模样,问道:“为什么?”
“佛,佛是会看见的!”
这小子难道还真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佛啊魔啊的?
林滟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索性直接按照楚照君说的计划做。
她张望了一下山顶崎岖小路上的层层古寺,宛如一条盘曲在山间的金龙,带着不可轻视的迫人意味。
“那是什么地方?我能去吗?”她修长的脖颈显得格外秀美,映衬着一弯春水的双眼望着大殿之后的房屋。
“不可不可!”小沙弥急忙上前阻挡,眼神之中是说不出的慌乱。
“为什么?”林滟的双眸凝视着他沁出点点汗珠的额头,唇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眼中的冷然似一道流星般划过。
“然后呢他就要阻止我,这么重要的细节我怎么能放过呢?于是我就……”林滟一双脚踏在案上,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白皙柔嫩的腿,却有无数的斑驳痕迹附于其上。
她爽朗笑着,显得格外洒脱。
沈见月虽与林滟素来不和,可如今听到她讲述在普和寺一事,也不免缓了心神,细细听着她动人的声音有如泉水流淌。
“然后呢然后呢?”她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林滟秀眉一轩,瞥了她一眼道:“才不给你讲呢!”
沈见月气不过,暗暗自持着身份道:“我不与你计较,你的行为有辱修仙之人之品行,当以门规处置。”
楚照君半倚在门框上,温柔的目光如春风般拂过二人的面颊,带着几许爱怜的意味,“好了。阿滟,你细说说,在普和寺都发生了什么事?”
林滟见是楚照君,敛容正色道:“据我所知,普和寺中与组织有关的人应该是按照在寺中的位置所排列的。你说的那三个人我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不过寺中只有子磐一人与当年的案件有关。寺庙中还是有不少人知晓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却又与这些污秽之事的无关之人。”
她轻叹一声,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起那个小沙弥的面庞,他也着实可怜。林滟继续道:“寺中有个小沙弥是当年逃犯的儿子,寺中好像还有一人是他的哥哥。小沙弥并未参与这些事情,所以对客栈与普和寺的关系了解甚少。不过……”她眉目中藏有隐色,“我找到了组织给逃犯的一个密码,说是解开密码,就能找到尘封已久的宝藏。只是至今无人解出。”
楚照君眉心微蹙,“能否给我看看那密码?”
林滟递过一张雪白宣纸,上面了然写着几行小字。她目光一瞥,已然知晓一二。
沈见月问道:“今日说过要去秣陵,可是现在吗?”
楚照君点头,“这必然是费力的活儿,趁着天色尚早,现在去吧。”
从临安御剑飞往秣陵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到时正逢傍晚,天边的云霞璀璨绚烂,透着一股自由而轻艳的意味。
“婆婆,你还记得从前这里有一户人家,是一对母女吗?”沈见月试探着问道。
“哦?这里的住户多着呢,老身可记不清了。”婆婆苍老的眉心浮起疑惑的褶皱,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沈见月的面庞,“小姑娘,或许你可以说一下你要找的人的特征。”
沈见月眼中的黯然顿时一扫而空,思索着说道:“那妇人有几分姿色,爱穿铁锈红的衣服。至于那女孩……嘴角有一点朱砂痣,挺懂事的。”
老婆婆皱眉,似是在仔细思量着,许久,才缓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户人家,不过她们好几年前就搬走了,那妇人性情和善,临走时还向我道过别。”
沈见月的唇边浮起一丝欣喜之色,忙问道:“那她又说要去哪里吗?”
婆婆的声音如同潺潺泉水般缓慢的流动,缠绕在略微模糊的烛光之中,“好像是说过,去了,去了……秣陵附近的一个村镇吧,好像叫“陇原村”我也记不大清了。那地方人少,又偏僻,怎会去那种地方呢……”
婆婆犹自絮絮说着,沈见月轻声道过谢,匆忙出了屋。
彼时楚照君正在翻看着一本早已泛黄破损的书卷,纤长手指轻轻翻卷,发出一阵琐碎的声响。
“楚姐姐,我查到了。”沈见月在她耳畔低语。
楚照君眉心一动,问道:“怎么样?”
“婆婆说刘小乙与她的母亲搬迁到了一个叫陇原村的地方,偏僻人少,距秣陵有二十里路。”
楚照君伸长了脖颈,抿上一抹微笑,“我正好也解出了密码。”
她顺手取出微微有些褶皱的纸张,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见沈见月的目光中微露疑惑,她顺势解释道:“当初林滟给我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但并未想起在何处看过。我本是来查这几年来秣陵的人数出入,却从书架上无意中翻找到了一本字谜书。这密码原是字谜,是讽刺董卓的。”
她停一停,唇边隐然泛起了一丝隐秘的笑意,“有些寺庙不光可以供人烧香拜佛,有时还会设立一些贪官恶人的灵位石像任人辱骂。而在普和寺,就设了一个董卓像。而那笔宝藏,不出所料就藏在董卓像之中。”
沈见月半是惊叹半是讶然,“好精巧的心思!”
二人立即起身赶往陇原村,此时天色微沉,已有点点星光笼罩在墨蓝色的天空之上。村庄中的空气格外清新,舒爽而纯净,与临安那种繁华奢靡至极的慵懒迥然不同。
村长被两人的突然到来感到有些惊讶,沈见月随便找了个身份含糊过去,却被村长当真,恭恭敬敬地迎着往屋里走。
楚照君坐定之后问道:“请问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李润的妇人和一个名叫刘小乙的女孩?”
村长捻着胡须想了片刻,方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五年前搬走了。”
楚照君顿时捕捉到了他神色之中的几分不自然,暗觉必有隐情,故作无知继续问道:“为何要搬走?”
“这……”他一时语塞,旋即赔笑道:“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沈见月也发觉他面上掩饰不住的僵硬,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手腕上沁润通透的玉镯。
村长会意,低着头吞吞吐吐道:“五年前刘小乙的母亲死了,她后来就随人走了。”
楚照君的惊讶仅仅只是一瞬,“怎么死的?”
村长吞了口口水,“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头撞击到了柜子上,失血过多而死的。”
他顿了顿,眼中尽是羞愧之色,“当年我干过一件不太对的事。李润留给了刘小乙一块水玉,说是她的嫁妆,很贵的。我见那水玉不错,就,就……”他一脸赧然,没有说下去,从里屋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楚照君,“这就是那块水玉,希望能给你们一些线索。”
“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村长极力想着,终于道:“那晚我其实见到她了,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不过夜色很深,瞧不清那男子的面容。似乎是往东边走了。”
“东边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这可不好说,若是要安全隐蔽,又能正常生活的,也就只有东山村了。只是我不清楚她是否出了秣陵。”
楚照君温和一笑,“好,我明白了,多谢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块银子,光滑的色泽照映出村长爱惜而贪婪的笑容。
刚出村子,沈见月便立刻鄙夷道:“什么人啊!尽干些偷偷摸摸的事!“
楚照君垂眸,手中的木盒分明是个极小的物事,此刻却异常沉重。她打开木盒,其中果然安静地躺卧着一块水玉,只是能从参差不齐的边缘上看出,是一块残缺不全的水玉碎片。
沈见月靠在她身旁细细打量,奇道:“哎,这水玉怎是残缺的?”
楚照君将匣子掩好,眼中逐渐漫出一丝笑意,“大概是从前水玉断裂,所以一半在刘小乙手中,一半被村长拾走。这正好了,可以拿着残缺的水玉顺利找到刘小乙,也可以拾物寻人的方式遮掩不必要的身份与麻烦。”
天色过晚,楚照君与沈见月第二日清早遥遥赶往东山村。
此处居于深山之中,空气中已是数不尽的寒冷气息,带着微微潮湿清冷的意味。空气中顿时失去了方才虽凛冽却藏着几分润意的凉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诡异的冰冷。
果然是一处极隐蔽的地方,村长所言不错,位置偏僻,只有当地人才了解一二。
两人携手在晦暗的林中走着,时不时传来某种飞鸟几近撕裂的悲鸣,令人心惊。
“这,这地方怪瘆人的。”沈见月打了个冷战,颤颤说道。
即使如楚照君见过不少的离奇怪异之事,也不由得暗暗抓紧了沈见月的手腕。只是在反复琢磨着昨日村长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语。
“那晚我其实见到她了,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不过夜色很深,瞧不清那男子的面容。”
这男子究竟是何人?刘小乙父亲失踪,母亲意外过世,本就如履薄冰的生活定当雪上加霜,又没有太多的亲戚族人,就连隔壁的邻居也心寒至不肯施舍她半碗汤,怎会有人带着她连夜逃走,且逃至到这样一个隐蔽却安定的地方呢?
而她的母亲,又是如何过世的呢?村长说得含糊其辞,若是独自在家中,怎么会无意撞到柜子?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村长的面庞上掠过了一丝不自然,其中必有隐情。
她怔怔地想,若是能找到她母亲的尸体验一验,说不定能从其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她随即失笑,苏扬不在,又何来验尸一说呢?
凝神间,已然到了村口。村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男耕女织、黄发垂髫,俨然一副恬然自乐的怡和景象。当真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立即有几个正陪着孩子嬉戏玩耍的老妇人发现了她们二人略为不自然的到来,上前问道:“姑娘,你们这是……”
沈见月微笑,如同外祖母膝下乖巧的孙女,“阿婆好,请问这村子里有没有叫刘小乙的人?我们是来找她的。”
老夫人见她如此有礼,慈祥地笑了笑,但一想,又有些疑惑地说道:“没听说过,我们村子里没有这个人。”
楚照君微微蹙眉,描述道:“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比我矮一些,长得挺清秀的,嘴角有一颗红色美人痣。”
老夫人恍然大悟,“哦,是她呀!不过她不叫什么刘小乙,叫安柔。人如其名,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楚照君听着老夫人越发跑偏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她父亲是个逃犯,女孩子孤身一人,隐姓埋名也是常有的事。
几处兜兜绕绕,到了一座农舍前,农田规整,墙角处盛放着几朵野花,轻轻艳艳开得十分漂亮。
老夫人轻轻叩门,“安柔,有客人找你!”
木门立即打开,露出个身姿娇小的女子,嘴角一点嫣红的朱砂痣,面容清秀,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色。
“婆婆,谁找我?”
“是这两位姑娘。”老夫人往旁一退,眉眼弯弯,“我家虎儿还要等着我烧鸡蛋呢,先回去了。”
安柔惶惑的目光落到两人的面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裙,试探着问道:“你们是……”
沈见月应声一笑,从匣子中拿出水玉,说道:“我们偶然拾到了这块水玉,但不知主人是谁。听到有知情人说你也有一块缺损的水玉,特来看看是不是你遗落的。”
安柔仔细端详着她手中光润的水玉,欢喜道:“就是这块!”她从屋中取出一块大小相同的残缺玉石,感激道:“多谢了!”
沈见月温和一笑,“那就是了,姑娘从此可解心忧了。”
安柔的眼神中流露出谢意,道:“两位姑娘一路风尘,恐怕也累了吧,不如先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楚照君望着她亲切而和善的面庞,心底不觉一阵暖意。
但温暖之余又有一抹不经意间的不解,安柔年纪尚小就经历了不少事,按理说应该是谨慎内敛的性格才对,眼前热情善良的少女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楚照君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窗下盛放的玲珑水仙,不觉一颤。她很快地掩饰过这一抹不大自然的神色。玲珑水仙本是水仙之中最难养活的品种,喜阳光温暖潮湿,不耐干旱不耐寒,所以又被称作郡主水仙。而因着对环境的需求与挑剔,在修真界中极少出现。她的脑中一时纷乱,浮现出的竟是普和寺后山还未绽放的玲珑水仙花苞,虽未开放,却能从含苞待放如同娇丽少女的花苞以及嫩绿的根茎花叶看出其中的磅礴之意。
身处普和寺的子磐与眼前的少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即使村中人心和善,生活安定,安柔的日子过得也定然是举步维艰,怎还会有闲情逸致去侍养花草,且是不易养活的玲珑水仙?
楚照君望着盛放如同天边青云般的水仙,问道:“这可是玲珑水仙,不好养活,我曾经养过几盆,皆都枯萎了。不知姑娘有何妙招能将这花养的如此之好?”
安柔抿唇一笑,“玲珑水仙固然难养,可其中却是有道理的。幼时父亲就常说,养花如待人,定要细心呵护,时刻观察花草上发生的变化。”
楚照君故作无心之问,“哦?令尊也喜养花吗?”
安柔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家父……早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楚照君愧疚道:“不好意思。”
她见安柔的目光中并未隐藏半分的恨意或是难言之隐,或许并不恨父亲,真是以为他早已过世。
安柔为楚照君与沈见月各自斟上一碗茶,茶汤碧绿纯净,依稀可见碧色的叶片在温热的茶水中云卷云舒。
沈见月端起轻抿一口,赞叹道:“不知这是什么茶?有一番清香滋味。”
普和寺中盛放的水仙、对父亲的掩盖,以及现下悠闲的生活,这三个问题在楚照君心中如织展开。
她探寻的眼神落在四处,“这屋子里就姑娘一个人住吗?”
“是啊,自母亲去世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安柔的语气之中含了几分唏嘘,几分寂寥。
楚照君低头浅笑,“玲珑水仙的种子难得,不知姑娘如何寻来的?”
安柔微微一怔,立即恢复自然,“是朋友所送。姑娘想要吗?我这里还有一些,若是姑娘需要,可以送给姑娘。只是玲珑水仙的确不好养活,定要仔细呵护。”
楚照君喜不自胜,谢道:“多谢姑娘了!”
安柔起身从木柜上取下一个木盒,上着刻着吉祥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从中极小心地取出些许水仙花的球状种子,复又装于白色针织荷包内,方递给楚照君,含笑道:“水仙花其中大有讲究,我想姑娘应该明白,若是爱花之人,自然能养出所喜的花。”
沈见月瞩目问道:“这村子有些偏僻,不知这里的人如何外出采买所需之物,或是外出工作?”
“的确麻烦,所以常常托一个外出之人帮忙。我就是靠做些刺绣工艺托人带出才能支付日常所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闪过一丝僵硬的神色,连忙以恬然的眼神遮盖。
楚照君温然一笑,“本是来归还水玉,却没想到与姑娘如此投机。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也不耽搁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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