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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明天有空就成,实在添麻烦了。”
电话那头对方语速很快,应该是在赶路,声音从听筒传来,被秋风磨得有些粗糙。
约好的家访,这位家长一星期内已经“尽量”三次了,景灼始终没见着他影儿。
“到时电话联系,您看可以吗?”
“行。”景灼皱眉应着,对于不上心的家长他没耐心。拿手机的手离脸边儿越来越远,歌手拉麦似的,最后在胳膊打直的瞬间按下挂断键。
自从来了县六中当班主任,每天都是这种状态,上班累死累活扶一帮子烂泥,下班跟各式各样的泥崽子家长打交道。
不比原先在市实验轻松,甚至更累。
家访被人放了鸽子,景灼调转方向往街边走,准备打车去县医院。
一个人生活,时间安排就是这么灵活随意,下班后不用惦记赶紧回家干什么、见什么人。
昨儿刚刚下过雨,破旧老街像块饱吸脏水的抹布,沿街房门前有汽车缓缓碾过水坑,带起一片污浊的油花。
小破县城环境差,哪哪儿都灰头土脸。
要不是家里倔老太太病了非要留在县医院,景灼打死不可能递临时交换岗申请来这边上班陪护。
人行道旁路灯昏黄,约好出租,刚要站到路沿石上,身后突然一阵急促的鸣笛,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鸣的是滴滴啾啾那种,电动车笛。
刚要在心里骂电动车能不能别拽技术贴着马路牙子骑,景灼还没来得及回头和躲闪,小腿侧边突然一阵剧痛。
“咣”一声巨响,电动车也翻倒在他斜前方。
车轮悬空滚动,警报器滋儿哇乱响,后座都被摔掉了,甩出去得有八米远,栽进绿化带。
擦着他刮过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骑手没扶车,非常麻利地爬了起来,朝他快步走过来。
景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了那人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裤子刮破了道大口,一并破了的还有里面的皮肤。
长长一道口,血汩汩冒出来洇湿裤管,昏暗的路灯下呈现一种红褐色,瞧着吓人。
虽然从小到大一直是被自家老太太撒出去放养的,经常磕碰得少皮无毛没人管,但二十五年里还真没碰上过这种堪称血流如注的情况,景灼杵那儿有点些懵。
好在那人俯身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迅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先去县医院,我这边有急事儿随后到,实在不好意思。”
噢先去县医院啊,本来就要去那儿来着,这下方便了……
景灼脑回路清奇了一秒,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抬头拧起眉瞪那人。
肇事者个子高他半头,看身形听声音是个年轻的,路灯太暗看不清脸。
那人应该是伤了肩,捂着肩自说自话单手去扶车,长腿往上潇洒一跨眼看要走,言简意赅道:“侧楼挂急诊,外科。”
“合着你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景灼并不好惹,当高中班主任的火气都不小。
他强忍疼痛走过去,一把扣住秃了的后座底儿,刚要薅起肇事逃逸者的领子给他再来个人仰车翻,对方却真有急事儿似的,往旁边一侧轻巧闪开了。
电动车窜出去的瞬间,一个手机被向后掷过来。
景灼下意识接住,再抬头时电动车已然成了夜幕中一个遥远的小点,滴滴啾啾响得他额角跟着一跳一跳。
……操。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爆粗口并不是好行为。
所以此刻攥着那人的手机,景灼心里开始无声地、惊涛骇浪地,狂|操他大爷的腿儿。
自己小腿的血还没止住,手机振动起来,是出租车到了,缓缓停靠到他跟前。
“小伙子!”司机师傅在他拖着伤腿上车之前降下车窗,伸头喊,“没油了,你要不急的话咱先去趟加油站!”
景灼看着油表闪烁的红灯,觉得自己最近属实有些点儿背。
手术室红灯灭,主刀医生揉着左肩推开门,告知家属病人脱离危险后往更衣室走。
“程大夫,今晚上病人多,外科那边缺人。”一个年轻护士跟过来找他搭话。县医院有时候人手不够,夜晚急诊各种科医生都能顶上帮忙。
主刀的正是程大夫,这位在县医院算棵公认院草。
人家穿白大褂像卷卫生纸筒子,他一穿躺病床上的小姑娘都偷瞟。大龄单身男青年,个儿高长得帅,对病人同事都温和,外形性格没得挑。
就是嘴有点儿欠,身边同事天天被他损得体无完肤。
“今天不是他夜班,我去顶。”刚和他从同一手术室出来的一助安韦叫苦连天,皱巴着脸,“缺觉,这两天熬得心悸,再不休息我该躺手术台上了。”
终于结束手术,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程大夫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两手揣兜不紧不慢地在走廊遛逛,开口时嘴角勾着笑:“韦啊,你那脸耷拉地上走一圈保洁阿姨都不用拖地了,跟病号欠你钱似的,要躺手术台也是让人给揍的。”
“嘿?”安韦看向小护士,忿忿然,“你说这玩意儿有同情心吗。”
小护士懒得理安韦,听说夜班不是程大夫,今晚值班看帅哥的乐趣全无,撇撇嘴准备走开。
“回去歇着吧。”程大夫拍了拍安韦,“眼袋太惊悚,一会儿路过心脏科室记得绕行。”
“谢谢程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安韦立马满血复活,苦瓜脸瞬间收起,一步三蹦进了电梯。
他程哥挺想给他一脚:“麻溜滚走。”
交完班穿过候诊厅,程大夫从一排病号伤号前走过。
其中一个伤号拿着俩手机阴着脸,小腿扎着止血带。
这伤号长得挺好看,人堆里一眼就能挑出来那种。
“怎么了?”护士见他往旁边看,问道。
“没什么。”程大夫收回目光,笑笑。
“21号往后的来304诊室——”
人群松动,景灼听见播报,息了屏终止和话痨家长的尬聊。
他刚好是21号,而21号往后那几个头疼脑热小伤小痛的早就等不住离开了。
腿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看着吓人,伤口不算深,血也很快止住了。
但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肯定得去派出所报案调监控,逮出来那马路牙子飙车手给他暴揍一顿。
刚才挨号时他一直在回想车牌号和车主相貌,奈何破路灯灯光实在微弱,毫无线索。
押在这儿的手机估计也不是那人的,锁屏是只P着小腮红冒着小爱心的布偶猫,手机壳同样是猫,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手机。
景灼按着眉心往诊室走去,最近事儿赶事儿实在倒霉。老太太肝炎非要在小县医院治,他调岗跟过来照顾却被她往回赶、破出租屋半夜楼上装修对门吵架、班里几个小刺儿头看他年轻,不服管,恨不得掀天……
还有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路牙子飙车手刮花了腿。
操他大爷个腿儿的!
手搭在门把手上,景灼抽了口气,调整表情。
点儿再怎么背,心里再怎么不爽,外人面前还是得好整以暇。
敛了自己的低气压,他推开诊室门。
诊室弥漫着比候诊厅更浓的消毒水味儿,坐班医生背对着他,听见动静没回头。景灼清了下嗓子,走过去把就诊卡放到桌边:“大夫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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