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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谷一点点没入黑暗中,终于完全被黑暗吞没。
小鱼儿垂下头去,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猫头鹰掠过深谷,发出欧欧的叫声,小鱼儿立马惊醒,他看着面前的深谷,黑夜中宛若一只张开的大口,静静的窥伺着过往的行人,等着将他们吞噬进肚子里。
王怜花居然还没有上来。
小鱼儿躺倒在地上,星光满天,天高得很,小鱼儿看着满天星光,呆呆地出了会儿神。这星辰和他离开恶人谷的那天晚上看见的星辰一模一样,那时候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有一点独自一人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的怯意,但更多的是要进入一片新奇的广阔天地的激动和雀跃。
可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如此星辰,如此良夜,他却在等待他的兄弟的死讯。
他虽然从没见他的兄弟,也还没确认过他们到底是不是兄弟,心里却也不由难过起来。
等到天空微微发亮的时候,王怜花才从崖底上来,他仍然穿着先前那件白色的衣裳,只是衣服的下摆看起来却快变成花衣服了。
小鱼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见王怜花空手而归,但是神色却还算平静,一时有点拿不准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王怜花找到贾珂了,那他势必会带贾珂一起回来,就算贾珂死了,王怜花也会把他的尸体抱回来。如果王怜花没找到贾珂,他也绝不该如此平静。
他既然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直接问道:“怎么样?”
王怜花道:“我下到崖底,并没有找到贾珂。”
小鱼儿不由一喜,大声道:“难道他被人救走了?”
王怜花道:“他应该是被人带走了,但是带走他的那个人却未必是想要救他。昨天晚上,我把崖底方圆一百里的地方都转了一圈,这周围有好几个小村落,如果真的是什么人出自好心救了他,他伤势那么重,按理说那个人应该把他带到最近的小村落里找大夫救他。”
小鱼儿道:“带走贾珂的人很可能是一个认识他的人,并且那个人一定在这附近有一个住的地方,也许那个人是别有用心,但是他既然费了这么大力气把贾珂带走,当然是想让他活着。”
王怜花道:“那也未必,也许带走他的人是想要他的尸体。”
小鱼儿怔了一怔,觉得王怜花未免有点太杞人忧天,笑道:“要他的尸体?做什么用?总不能吃了他吧?江湖上又不是人人都是李大嘴还吃人肉。”
王怜花淡淡一笑,道:“我连是谁要杀他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是谁带走他的呢,只是最坏的一面总要想一想。”
小鱼儿道:“你昨天不是说你去找杀他的凶手了吗?”
王怜花道:“我昨天想岔了,以为是家母派人杀的他,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家母绝不会找峨眉毛家三兄弟帮她做事。只是昨天我一时太激动,也想不出凶手是谁,只想到家母是最可能对他下手的人,就去问她,她也不否认,我就真以为是她下的手了。”
小鱼儿奇道:“你妈为什么要杀他?”
王怜花没说话,直着眼,瞧着他,若是这时候他能笑一笑,那效果会更好,可是他实在笑不出来。
不过这足以让小鱼儿明白了,他笑道:“原来你们是私奔?”
王怜花噗嗤一笑,笑容颇为苦涩,看向远处,继续道:“后来我就想到胡姥姥,先前我们曾经在路上见过她,她认出贾珂后,就给我们下毒,想把贾珂带走。”
小鱼儿道:“你是说把贾珂带走的人,和胡姥姥可能是一伙的?”
王怜花道:“只因我实在不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贾珂掉下悬崖后,立马就被一个不住在附近的人带走了。也许他们本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昨天看见贾珂掉下悬崖后,就绕路去崖底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究竟是要贾珂活,还是要贾珂死。
看胡姥姥的做派,我本以为他们是要贾珂活的。可是现在看来,也许他们只是想要从贾珂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或者只是希望贾珂这个人消失。所以他们明明发现被偷袭的人是贾珂,知道去悬崖下找他,但是他被偷袭的时候,他们却不出手相助。”
小鱼儿忽然笑了起来,道:“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今天在这里杀他的人一定和带走他的人不是一伙的。”
王怜花嗯了一声。
小鱼儿笑道:“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是要贾珂活着呢,反正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世上有人会费这么大力气把一具尸体运走。”
王怜花微微笑道:“不错,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小鱼儿道:“什么事?”
王怜花悠悠道:“他们带走贾珂,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带走的人是贾珂,可如果他们发现掉下悬崖的并不是贾珂呢?”
小鱼儿道:“你想要我假扮成贾珂?”
王怜花点点头。
小鱼儿道:“你不怕他们把贾珂灭口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在没有得到真正的贾珂之前,他们怎么会先把自己已经得手的假的贾珂灭口呢。”
从那天起,小鱼儿就变成了贾珂。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他们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那种飞扬洒脱,精灵古怪的神气也十分相似,只要用东西把小鱼儿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遮盖住,只要小鱼儿不说话,不睁开眼看他,就算是王怜花也很难分出来。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小镇上最热闹的酒楼吃饭,小鱼儿正在吃鱼,他在恶人谷几乎就没吃过鱼,尤其是江里的鱼,更是一次都没吃过,但是这家酒楼里竟然有。
他兴致勃勃的吃着鱼,王怜花心不在焉的看着他,小鱼儿被他看得毛毛的,不由笑道:“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王怜花道:“什么东西?”
小鱼儿道:“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王怜花道:“我在想你到底哪里不像贾珂。”
小鱼儿道:“哦?”
王怜花道:“不然为什么他们还不来找你。”
小鱼儿挑了挑眉,道:“也许是因为你在这里。”
王怜花默然片刻,笑道:“不错,那我走了。”
小鱼儿道:“你现在走不是太显眼了吗?”
王怜花微笑道:“我当然不会就这么走的,只是要得罪你了。”
他说完这话,忽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冷着脸,将一茶杯的水都浇在了小鱼儿的头上,他把杯子往地上一摔,骂了一句“贾珂,你真是有病”,然后气恼的大步离开了酒楼。
杯中的茶水已经放温,但昆仑山上虽然还是秋天,风却已经很冷了,秋风从门口吹进来,吹在小鱼儿的身上,水珠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经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最后流进了衣服里面。
小鱼儿不由打了个寒颤,虽然他明知道王怜花这么做,一是让别人以为他们两个吵架了,二是他用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脸上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要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会知道他脸上并没有易容,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贾珂,但小鱼儿心里还是不由大骂了一通王怜花。
酒楼里的人都在看热闹,还有几个人很好心或者很无聊的问他:“你们这是吵架了?”小鱼儿也不理这些人,一拍桌子,大声道:“小二呢,给我上点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他怀里还有一大把屠娇娇给他的金叶子,因此虽然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但店小二还是很殷勤的给他送来了酒。
一开始店小二送来了一坛酒,小鱼儿直摇头,道:“不够不够!”
那店小二忙不迭的又送来好几坛,小鱼儿却仍然只是摇头,直到店小二搬来了二十多坛酒,他才终于点了点头,又拿出了几片金叶子,笑道:“这屋子里每个人的酒我都请了。”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他才是这地方的老板似的。
一个锦衣少年走到了他面前,微笑道:“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资格请贾兄喝杯酒?”
小鱼儿听到这话,抬头看向来人。
他和小鱼儿一般年纪,穿着件华贵的锦衣,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他含笑走过来,风度翩翩,潇洒已极,小鱼儿出谷以来,在这小镇上见了这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除了王怜花,就再未见过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
小鱼儿心中一动,想起来昨天围观的人说过,和毛家三兄弟一起杀贾珂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人,这人不知道是男是女,身形高高瘦瘦的,无论是剑法还是轻功都极为高明。
如今那外形怪异的毛家三兄弟毫无消息,可见他们要么是藏起来了,要么是被人灭口了。但是那个和他们一起杀人的少年一定还活着,并且他一定不是专职的杀手,不然他昨天杀人的时候没有必要戴上面具。
而他面前的这个少年却正好十五岁。
小鱼儿心念一转,笑嘻嘻道:“我只和杀过人的家伙喝酒,你杀没杀过人?”
他直直的看着这个锦衣少年,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在撒谎的时候瞒过他这双眼睛。
那少年怔了怔,遗憾道:“真可惜,在下从未杀过人。其实自从在下踏入江湖以来,也曾有过几次想要杀人的冲动,可是每次还不等在下动手,他们听到在下的名字后,就认输服软,不愿和在下动手了。”
小鱼儿笑道:“你好神气啊,那你不妨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倒想见识见识什么人这么威风。”
那少年道:“在下移花宫弟子花无缺。”
小鱼儿目光闪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人把他从恶人谷中抱出来,告诉他他姓江,他的父亲叫江枫,他是被移花宫中的人害死的,还叫他千万别忘了这仇恨,长大了一定要找移花宫的人复仇。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遇到了移花宫的人。
他笑嘻嘻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竟是移花宫的弟子。只是你既然没有杀过人,我还是不能让你请我喝酒。”
听他的语气,仿佛他肯让别人请他喝酒是一件多么给别人面子的事情似的。
“花无缺”淡淡笑道:“不让我请你喝酒也没事,你既然请这屋子里的人喝酒,当然也请我喝酒了,是不是?”
小鱼儿道:“当然。”
“花无缺”微笑道:“那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喝酒?”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情愿的道:“如果你非坐不可的话。”
“花无缺”坐下,凝视他许久,忽然脸上露出受伤之色,轻轻笑道:“贾兄莫非真不记得我了?”
小鱼儿一怔,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贾珂的熟人,他打哈哈道:“咱们那么久没见面,我一时倒认不出你了。”
“花无缺”微微笑道:“也是,当年咱们认识的时候我那么落魄,现在我的境遇胜过那时很多,你认不出我也是常事,这些年来,我倒是一直惦记着你的。”
小鱼儿一面给他倒酒,一面笑道:“哈哈,你惦记我什么?”
“花无缺”笑道:“惦记当年你与司空摘星、陆小凤三个人一起把我送出城去的恩情,若非你们三位出手,我必然没法出城,也就不会遇见名医,早已经毒发身亡了。”
小鱼儿笑道:“哈哈,这算什么。来,喝酒!”
“花无缺”接过酒杯,一面喝酒,一面与小鱼儿说笑。
他看着小鱼儿的目光是如此温和,但是他心里却闪动着恶毒的光芒。
说到这里,他已经完全确定,面前这个少年并不是贾珂。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贾珂,他在听到自己是移花宫的人以后,就该想到当年的江大猫,也该听出他刚才说的话的错误——当年他们一起逃离京城,贾珂、王云梦、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出了城,可是他却没有。
至于这个少年究竟是谁,“花无缺”也就是江玉郎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应该就是昨天本应该死在自己剑下的江小鱼,而昨天那个跳崖自杀的“江小鱼”其实才是贾珂。
虽然杀错人了,但这事不能怪他。毕竟昨天把人指给他,让他去杀的人是邀月,把贾珂错认成江小鱼的人也是邀月,看见贾珂拿了一个小圆筒放在胸口以为他要自杀,就把他的手腕打断的人还是邀月。
江玉郎也不懂为什么邀月和怜星平日里都冷冰冰的跟个活死人似的,却在这件事上这么狂热,不仅要他杀死江小鱼,还要他必须亲手杀死江小鱼,如果看见江小鱼自杀还要阻止他。她们昨天看见江小鱼跳崖自杀后,就把他骂了一通,转天就去崖底找江小鱼的尸体了,她们要亲自确定江小鱼是不是还活着。
但无论她们有什么苦衷,江玉郎心里都已经厌烦了。他天生不记别人的好,只记别人的坏,如果说他性格里本来还有几分多愁善感,这么多年在移花宫的牢狱般的生活,也生生把他那几分多愁善感磨没了。
何况邀月和怜星虽然在性格上称得上十分的恶劣,可是她们作为师父至少有一点好处,就是教徒弟的时候从不藏私,这么多年下来,江玉郎早把她们的本事学全了,只是还没练好,因此他觉得她们已经可以去死了。只是很可惜,她们武功太高,他一直都没找到杀死她们的办法。
也许现在就是个机会呢,只是得想办法让他自己撇干净关系。江玉郎在心里十分痛快的想着。
小鱼儿喝得醉眼惺忪,脸红扑扑的回了客栈,一路上居然仍然没有人拦他,这让他十分的失望。
他回了客栈,王怜花竟然已经待在客房里,人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铺着一张地图,是昆仑山的地图,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过来的。
王怜花见他回来,很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又低头去研究地图,小鱼儿坐在他面前,道:“江大猫是谁?”
王怜花头也不抬的道:“不认识,我从没听贾珂提起过这人。”忽然一笑,很顽皮的样子,说道:“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你兄弟。”
他这难得的小孩子似的神气,不知道为什么让小鱼儿呆了一呆,也许是因为他这两天一直沉着脸,难得笑一下,整张风流俊俏的脸就活了过来,变得可爱起来。
小鱼儿也笑了,道:“鱼和猫哪是兄弟,分明是宿敌啊。没准他真是我的宿敌呢,他突然出现,我感觉我今天可能露馅了。”
王怜花沉吟着,道:“我今天去查过花无缺,当时他就在大堂里和几个世家子弟喝酒。”
小鱼儿道:“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没有嫌疑了,如果他也会易容的话,只要做成八|九分像,就足以让别人冒充自己了。”王怜花道:“确实如此,虽然移花宫以前从未没涉猎过易容之术,但花无缺未必就不会用了。不过我不认为出手的人是花无缺,却是因为移花宫的两位宫主现在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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