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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开国后,朱元璋颁行海禁令,“片板不得下海”断绝了民间与外海各国交往的门户。行至明朝中后期,法度渐迟,官方或民间的走私屡禁不止。浙闽沿海地带与倭人、佛郎机人等势力均有往来,来自海外的违禁品不断输入内陆,走私商船夹带私货,满载金帛,做着暴利生意。

“而货船在官府眼皮底下走一遭,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屈念秋如此总结道。

他在心中默默将这趟生意损失的货物折算成银钱,被扣留的走私船有六艘,家底殷实如他这回也算是狠狠吃了个大亏。

“诸位这番损失了多少?都报上来罢,我自有计较。”

他捻起一杆包着玉嘴的铜烟锅深深吸了一口。当时人对烟草这东西还极其陌生,见识广些的知道这是从海外流入的新鲜玩意,不知者还以为屈爷这是给气得七窍生烟了。

众人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让屈念秋看了反倒有些想笑。

“一家一家来,按实了报,折损的财货算我的。你们走这一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归。”

“哦哟!”有人回过神来了,看样子屈念秋这是要自承损失?

“屈爷您瞧瞧,我们就只这一舱蜀锦,入城前都打点过了说好了,谁知进了京城后呼啦一下全没了!这,这让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就是就是,最可气的是来截胡的还他妈是个锦衣卫的人,伙计们还能怎么办?唯有束手就擒咯。”

屈念秋仿佛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他挨个同船主们交谈,听他们的抱怨声,拍着他们的肩膀宽慰他们。铜烟杆在手里晃着,像牧人手中驱赶羊群用的长棍一般。那些手下的情绪逐渐被他给安抚了下来,他则努力从他们那些夸张的言语中筛选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来。

说话间有一缕烟灰不慎从眼袋锅里落了出来,脚下的深红色绒毯上顿时沾上了几点灰白。

“再落半点儿到地上,我就......”

义姐温和的威胁声飘进了他的耳中。安菲娅取出块帕子来,弯下腰迅速抹去了地毯上的灰渍。她重新站直身子,向屋内众人道声失礼,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船主们的眼神还停留在她俯身时胸前两枚果实的饱满轮廓上,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有些人才回过神来:这个异族女子到底什么来头?有些人在安家见过她两次,仍拿不准她在屈念秋身边究竟算什么身份。

“无需在意,接着说。”

屈念秋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别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他又捻了捻手中烟杆,最后还是识相地搁回到桌上。

让船主们满足并不是件难事,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作为补偿每个人都会笑逐颜开。商谈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下去,直到今晚的最后一个议题被托上台面。

“既然被扣的船多达六艘,官府怎么说也得追查背后的主犯了。”他双手指尖相抵置于膝上,就这么坐在椅子里,目光慢慢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可有打算?”

说着话摆明了是这锅得由船主们自己来背。

还是那个最机敏的商人率先出头,他往旁边让了让,一人可抵两人宽的肥胖腰身侧了个方向,好让藏在他背后的人现身。

屈念秋不禁侧目——看这家伙脑满肠肥的样子,有他在的船上恐怕载不了太多货吧?

感想归感想,圆肚子商人背后站了个脊背有些佝偻的男子,看样子约莫三十岁......不对,他迅速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劳作让他面相显老,此人应是二十出头,年龄比自己还小些。

“过来。”

屈念秋向对方伸出手来,那人的姿态让他不快地联想起“卑躬屈膝”四个字来。

“兄弟贵姓?”

“俺姓方,叫方实......”

“可有案底?”

“不......不曾!”

“好。”

屈念秋也像对待其它生意伙伴一样与他交谈着,要用的人务须自己亲眼验证过,这是他的信条之一。方实看上去并不像个脑袋很灵光的人,他思忖着,要让这样的人出去顶罪免不了要先好好教一教。

“跟你们东家先回去歇着。”他和颜悦色地关照道,“等有用时我再叫你。”

“哦!”

方实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在交谈时除了他和屈念秋,其余船主都站在旁边默不出声注视着他们。方实庸碌一生,此前还从没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关注。他本能地觉得屈念秋就是所谓的“大人物”,但到底有多大就说不准了。

这样的人物现在与自己平起平坐地说着话,这让方实的膝盖忍不住打起了颤。屈念秋问罢了话便着人将他请下去好生伺候着。

在离开时方实那佝偻的背都不觉挺直了好多。

“姓方的是个好小伙,人虽然不机灵,但贵在实诚,吃得了苦。”

屈念秋点了点头:“他家人如今何在?”

“这个您放心,他老爹老娘吃喝用度都由我们供着,只要他肯替我们老实蹲着,我们就替他养,绝不含糊!”

说话的是另一个船主,他言语间也透着一股憨实劲,仿佛觉得自己口中所吐的俱是些很讲义气的话。

屈念秋只点头,不评论,他的心思全放在今天这场意外事故上。

......

寝屋里没升炭火,光是神龛和墙角布下的蜡烛和长明灯就足够把这间屋子照出暖意来了。安家姐弟都是从北方苦寒之地迁来的,北京现在的天气对他们而言只是凉爽,却算不得冷。

“姐?”

屈念秋试探着问了一声,安菲娅跪在神龛前闭目祈祷着。她白净的手上挂着祷告绳,上面坠着一枚木雕的十字架。依稀能从她口中听到些类似经文的祷词,屈念秋曾跟着义姐学过一些她的家乡话,但涉及宗教的词汇就不是他能完全听懂的了。

或许是因为近年来不事劳作且保养得当,安菲娅的面容奇妙地定格在了某个年龄段上。姐姐看上去反而比我年轻些,屈念秋这样思忖着,就这么一分神冷不防就挨了一记熊爪。

“不许驼着背!”

姐姐轻斥一声,可能是罗刹人与汉人间对“轻”字的定义存在偏差,安菲娅从不知轻拿轻放为何物。屈念秋疼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怀疑自己某块脊椎被姐姐给砸歪了。

“......姐姐在生气?”

“达!”

她生硬地用家乡话应道。

两人面前的圣母木像慈眉善目地朝他们微笑,但对于这些神鬼事物屈念秋一直提不起什么敬畏之心。安菲娅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脑袋,将他扳过来凑近了她的脸。

这一刻两人像回到了从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族少女拖着个脾气暴躁的流浪儿,两人设法在街头巷尾讨生活,于夹缝中相依为命。

安菲娅的蓝眼睛闪烁了一下,随即收回手,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尖。“不要太凶了,汉人那个词怎么说的,‘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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