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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约语塞阵,回神后随即退回门内,拿了伞转头小跑出九霞斋。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刚走出几步她便踩上块不稳的石板……只见板缝间的积水猛地迸出,开成朵扇面水花,溅湿过路人的裙摆。

她急忙道起不是,歉然抬头时却为眼前情形蓦然愣住。

面前赫然站着个少女,两眼通红,像是快哭,正是方柔。

令约被她盯得莫名心虚,朝她解释道:“我并非有意,你若不嫌,我这儿还有些通宝——”

“你别得意!眼下事情还没有定论!”方柔厉声打断她,气势汹汹地抹了把泪,一跺脚,举着伞跑开。

竟连“丑八怪”都没叫上声……

“小姐,你等等小玉啊!”方柔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追上来,到令约边上时气哼哼停下,“丑八怪!”

令约:“……”

到底还是补上,她盯着两人一前一后跑开,疑惑那么一瞬:她能得甚么意?得意九霞斋纸货行情好吗?

可这显然不是方柔在意的事。

转念间,令约忽然生出个猜测——上月里霍沉便说检举了一人,还说过段时日全宛阳都知,莫非那则“检举”正是检举了方家?

霍沉刚回宛阳便被请去衙门、甘泽廊上忽然行人奔走、方柔红着眼向她宣泄……仔细想来,似乎是合乎情理的。

她隐约想通,不复先前紧绷姿态。

又想:本就不必操心那人,他又非败法乱纪、营私作弊之人,虽入夏以来常被请去县衙,可那都是因别人而起,哪需她次次提这心吊这胆?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铺垫,令约对霍沉颇有些信心,因而心下从容、不再忧虑此事,只是脚步没能慢下。

——走得再慢些,去了定抢不到好位置。

从前断不会凑热闹的贺姑娘一夕间能钻出这般想法,霍三公子必然是功不可没的……

可惜她走得再快也不及前头那些早早闻声、纷纷奔赴的人快,等她到了地方,衙署正门前已经是人挤人伞碰伞,没个落脚地。

雨淅淅沥沥飘着,砸得伞面沙沙响,令约扫了眼从阶上站到阶下、密密匝匝的人群,不由得怀想起景煦。

那位寒去公子虽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在这事上格外好用,若还在宛阳就好了,凑热闹时还能捎上她去前排。

说来景煦还是和霍沉他们同天离开宛阳的,因霍沉走前两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令约相送,那日清早她便以“视察”九霞斋为由跟人出了竹坞,然后同付云扬一道将他们送至城门处。

也是在那时,他们遇见闻恪与景煦出城,问过才知是闻恪赠别景煦。

令约为景煦的离开稍稍惋惜下,而后默默朝人群边缘两个挽着竹篮的妇人走去,心想着先向她们打听打听大体情况如何。

“适……适才可是我眼花了?”

刚走近,令约便听左手边那位妇人难以置信地问上句,声音压得极低。

“没花,大伙儿都见着了……”答话之人虽没结巴,但透着股因难以置信而生出的呆劲儿。

两人合撑一把伞,所说像是甚么了不得的事,原本是要出言询问的令约姑且打住,好奇听下去。

“两年前听是得了个儿子,刚刚抱着的你可瞧仔细了?”

妇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夹杂在雨声和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连令约都听得费力,努力辨清这话后不由自主地蹙了眉……

怎的扯出个儿子?难道是她猜错,并非检举的事?可这事听起来与霍沉更是没半点瓜葛。

“的确是两岁模样,”另个妇人笃定点点头,“该是不错的。”

身旁的妇人忽的唇齿间吸了口气,就在令约以为她们停下时她又接着问道:“还有件事我始终不解,闻大人来宛阳半载,旧案审了不少,怎不见审他?不是说好些年前骑马踩死过一个外乡人么?”

话及此处,令约没理由不知她们说的谁人,骑马踩死过人是何等嚣张的事,宛阳除了霍涛又有谁能做出?连她和阿显都曾在他的马蹄下受过惊。

“嘘,人还在前头呢,这事岂是我们能过问的?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霍家终归是霍家,难保闻大人不——”

欲言又止。

“哟,你们这倒是冤枉人了。”两人前头站着的蓝衣妇人闻声转回头来,见两人好吓一跳,跟着安抚句,“莫慌,我同我相公一样,自小耳朵尖,你们这声儿旁人难听见的。”

偷听许久且听得一清二楚的令约:“……”不知不觉间竟又发掘出新本领来。

“四娘子此话何意?”

这位蓝衣妇人令约也是认得的,城里人称其为“四娘子”,相公正是宛阳有名的牙子马四,整个宛阳就数他们家知道得最多。

“我这话一是说你们冤枉了闻大人,大人年轻有为、两袖清风,是再好不过的好官,这一点目前看来是毋庸置疑的。”

不愧是靠嘴皮子出名的人家,竟用上“目前看来”这般缜密的表述。不过依令约看,闻敬之此人只要为官一日,那他就是好官一日。

“咳咳,”先前那妇人难堪咳嗽声,“娘子说得极是,那二呢?”

“二便是那霍二不曾骑马踩死过人。”

“噢?可真?”

“真得不能再真,闻大人近日已经查证过,当年霍二确乎骑马撞伤行人,但后来是那鲍聪请大夫替他医治,病愈后给人一笔钱财将人悄悄遣送出宛阳,此后不久便传出霍二踩死个外乡人尸首被下人拋去乱葬岗的话。”

“嘶——”

“此事细思难免可怖,你们回想回想,霍二可是从那事之后越发暴戾?从前只是捉弄于人,后来可是横行霸道……”

两位妇人再度吸了口凉气,令约也已听得心下发寒。

那个鲍聪委实病得不轻,彼时霍二只跟阿显一般年纪罢?他为何总是算计到小孩子头上?可他的确也替那外乡人治好了伤,于事外看又是良善行径。

到底是性子偏执,凡跟霍远有关的人,他全都恨……

她暗暗叹息声,又困惑起其它:如今鲍聪已被押送去府衙,今日之事理当与他无关,怎么她们只说霍涛,不谈里头的事?

“呀!”四娘子忽而拔高声惊叹声,令约被她吓回神,只听她道,“贺家姑娘来啦。”

话落,四周略显杂乱的声响顿时安静下来,皆顺着声朝令约看来。

“……”

令约为眼前景象发懵,此前想问的话这时一句都吐不出。

“愣着做甚?请贺姑娘来上头!”一道苍老的女声打破僵局,隐隐透出些兴奋。

“阿婆,肃静。”守在门内的小衙差提醒道,至于为何衙差守在门槛内而非门槛外,还需从“纵容”二字说起——

黄梅雨天,年迈的婆子伞也不撑便奔来衙门前观案,大人常教诲说要尊老爱幼,他们总不能由着老人家淋雨,唯有默许人到踏跺上避雨……这一默许,而后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上头,逼得两人退回门槛内。

反正也不是头回有这事,大人说了不是大案也不必太拦着——要怪就怪他们宛阳县衙门槛太高,听说有些地方衙署正门前平坦着呢,真真是为民着想。

老人闻言,声音弱下些:“小官爷说得是,老身一时疏忽,忘记身处何地,”她致歉声,忙又回头低声问众人,“贺家姑娘能来上头罢?”

“能!”

众人齐声,一面默契让出条道,人群外的令约吃惊到久久没能挪动脚步,最后还是马四娘子拍了拍她肩:“贺家妹子去罢,我若不是有事耽搁来得晚,也想去前头。”

“你男人、你婆婆、你嫂子、你妹夫都在前头,竟还不知足!”有人羡慕出声。

令约看她们几眼,心底虽古怪不已,但还是不打算放过送上门的机会,收起油布伞,冒着细雨穿过人群来了踏跺上。

适才唤她来上头的正是四娘子的婆婆,宛阳有名的“闲话商”郑稳婆。

一见令约,郑婆子搓了搓手采访道:“今日的事姑娘怎生看待?”

“……”令约觑她眼。

郑婆子也热忱盯着她,不单是郑婆子,周围其余人也都如此。令约再顶不住,如实答道:“实不相瞒,我尚不知今日出了何事,还请阿婆细说一二。”

“嗤。”有人从旁笑话声。

令约转头看将去,微愣。

上来时她随意瞄了眼阶上众人,当时只见有人抱着小儿,这时才看清后面那张脸,可不就是方才两个妇人议论的霍涛么?

霍涛唇角笑意还未落下,怀中抱着可爱小儿,竟有几分慈爱相?

令约教这恐怖念头吓到,短暂扫视一眼后立马转回目光,这时郑婆子也放下高高挑起的眉毛——

她先前怎么也没想到令约会不知此事。

“姑娘怎会不知?里头两位可都与你——”马四话说到一半,被他老娘捂住嘴,“老四的意思是,里头是霍三公子和方家在对峙,我们心想姑娘多少是知道些的。”

果真和方家有关……

令约朝公堂里面看去,可惜今日天阴,隔着雨帘看不清里头是何情形,更听不清,只依稀见得一人跪在地上。

应该是方家人?

她揣测着,郑婆子已利索翻起嘴皮子:“此事我们仅是听得些传闻,具体还不知晓,传说是霍三公子检举了方公子,道其过税卡时与税官行贿,瞒报长短,匿了不少税呢!”

马四紧跟上:“不单如此,那方琦为了少纳税款,竟还跟人订了‘大小书契’!”

郑婆子再接下去:“说到底还是教那‘东西南北风’害的,那事骗了方家不少银两,之后竟也打起歪主意来。”

“娘欸,这事难说,可还记得传闻中霍远的遗嘱?说不准从方家老爷主事起就有了这勾当。”

“有理有理,那霍远称他们买山开道,垄断……”说到兴头上,母子俩竟连一旁站着个霍家霸王的事都忘来,无处不扯上句,最后还是门内一个衙差叫他们声:“娘,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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